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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体小说连载《柳下惠传奇》第十八回至二十一回
发表日期:2013/6/17 新闻来源:天下柳家人

第十八回  臧文仲阻挠用贤臣

          柳下惠三黜不去国

话说张义的突然出走,一个和美家庭的突然破碎,给予柳下惠心灵以巨大震撼,他问自己:“有人说如今礼崩乐坏,世风日下,难道是真的吗?”他不太相信这种判断,认为人们向美向善,才是社会的主流。

可是,一场关乎柳下惠命运的善恶之争正在悄然进行中,而他本人却浑然不知,天天埋头于接案、取证和审判业务。

这场善恶之争肇自司里大人。他见乙喜任参末议以来,颇有当年乃父之风,不仅很快熟悉了业务,特别能干,而且态度谦和,为士大夫们所称道。司里从乙喜的表现联想到了他的父亲:“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是其父柳下惠品行高洁,功绩卓著,却为什么三起两落,命运多舛呢?又为什么在士师位上一干多年而不升迁呢?”想到这里,司里心中生出一个为其歌功促升的念头。

经过沉思熟虑,司里拿起毛笔,在白帛上起草了一份奏折:

吾主钓鉴:

士师柳下季,俗称柳下惠,系我鲁国公族后裔,自幼习礼,素慕周公;忠于君事,爱恤民力;品行端方,坐怀不乱;秉公执法,惩恶扬善;博学多谋,化险为夷;约货去怨,以和为贵;孝恭慈仁,允德图义。其为我鲁国形象之代表、道德之楷模,恐无人与之匹敌。此等栋梁宜堪重用,诚鲁国之幸、百姓之福也。乞吾主明察。

事后,由司里牵头,联络五名志同道合者签名联署,上呈僖公。

僖公阅毕奏章,击几叫绝:“好!”他心中想道:“那次大殿议兵,要不是柳下季及时站出来据理雄辩,驳得群臣理屈词穷,说不定寡人会贸然下令出兵呢!其后果至今想起来后背还冒凉气。无论如何这次是不能仅听臧文仲们的一面之词了,寡人要实实在在地拍一次板,提升柳下季为小司寇。对!任凭谁说得天花乱坠,也动摇不了寡人的决心和决定了!”

次日,僖公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臧文仲,让他心中有数。第三天,僖公上朝,宣布了自己的想法:“柳下季在士师任上历时有年,执法经验丰富,社会口碑又好,现小司寇正缺一名,寡人拟擢升他充任,职位在司寇之下,士师之上,爵位也由下大夫晋升为中大夫。列位臣工不会不同意吧?若无不同意见的话,寡人即下令拟旨!”

“主公,微臣有话要讲!”小司寇黑胡子从几后站起来,向僖公双手一拱行礼。

“爱卿请讲!”

“微臣以为,小司寇一职,按周王朝规定,应有两员中大夫担任,这是事实。鲁国由于周公的原因,在官位设置上享有与周王朝同等的规制,这也是历史。不过呢,我国自隐公以来,又经桓公、庄公、闵公三朝,小司寇或设或废,却从无两名同设之例。故臣以为,增补柳下季为小司寇,与祖宗之法不合。”

僖公问臧文仲:“臧有卿,是这样吗?”

“是这样。”臧文仲站起身。

“那隐公之前呢?”

“臣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才疏学浅,没研究过。”臧文仲回答完,见僖公不再问自己,便轻轻坐下来。

僖公又转向一直站着的黑胡子:“刚才小司寇发言,好像不赞同补柳下季与你并列?”

黑胡子说:“微臣并非嫉贤妒能之辈,实是为维护祖宗之法着想。柳下季不可重用,此为理由之一。柳下季有致命污点不可不说。他的坐怀不乱,至今从说纷纭,评价不一。”

僖公打断说:“这一章已经掀过去了,没有必要重新翻腾出来。”

黑胡子继续说:“柳下季引用过时鲁法错判佐丁案,造成不良后果。”

僖公再次打断黑胡子:“你怎么老翻旧账说些老掉牙的东西?柳下季不是因为那次错判佐丁盗窃案,在庄公时被罢黜士师而受到了惩处吗?你能不能说点的新的让寡人听听?”

黑胡子说:“有啊,有啊!就说岑鼎的事吧,他出口成章,滔滔不绝,有本事说服主公和各位大臣,乖乖地将最宝贵的国宝拱手交给齐国,他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去边境面见齐桓公,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放弃索要岑鼎的要求呢?”

“是啊!柳下季为什么没想在说服齐桓公身上动动脑筋呢?”僖公随声附和了一句。

“不仅如此,”黑胡子唾沫飞溅,“主公大概没忘记那个齐国特使吧,他在来这里取岑鼎时曾对柳下季进行了一番肉麻的吹捧,说什么‘我齐国虽然人杰地灵,却缺少像柳下惠这样的道德楷模。对这样的大贤人,鲁国竟像对待敝履一样弃之不用,实在太可惜了啊!’更荒唐的是,那位特使还说,齐桓公让他捎话,若鲁国仍不启用柳下惠,齐国愿意接纳并重用他。主公,您听听,柳下季和齐桓公是什么关系?齐桓公为什么那么喜欢他?还不是柳下季站在齐国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处理问题?”

僖公轻轻点头。

“在主公议兵问战的那一次,柳下季极力阻挠我国出兵攻齐,说来说去,还是长齐国威风,灭我鲁国志气。他到底是不是齐国——”

“是齐国什么?”僖公急问。

“齐国间谍?”

僖公大为吃惊,拍几斥之:“你胡说什么?这等罪名你也敢说?”

“主公,微臣并没有肯定,只是提出怀疑而已。”黑胡子赶急辩白。

僖公说:“提出怀疑也需慎之又慎!不然会冤枉好人的。”

黑胡子还未讲完:“主公,微臣想说的是,不能光看‘好人’的表面,还得看透‘好人’的内心。在关键时刻、在重大问题上,柳下季总是跟主公唱反调,俗语说总是‘胳膊肘子朝外拐’,难道他的内心还不值得怀疑吗?柳下季不能重用,这是第二个理由。”

僖公问:“你还有第三个理由吗?”

黑胡子答:“有啊!这第三个理由嘛,是柳下季格调低俗,行为不轨。有人向臣反映,柳下季常与守城后门一类至贱者鬼混在一起,有伤风化,为公室抹黑。特别是他以采风为名,常从至贱者那里收搜材料,记录下来,图谋不轨。臧邑那件垦荒复审案,背后的纵容者、指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柳下季!他给臧大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给国家利益造成多大的损失!”

僖公问臧文仲:“臧爱卿,刚才小司寇所言垦荒复审案可是事实?”

臧文仲站起来答:“臣亦有所耳闻。不过,伤臣脸面事小,损国家利益事大。”

僖公环顾殿内文武两列官员,问道:“列位臣工还有何看法?”

司里颤巍巍站起来:“主公,微臣耳背,没大听清小司寇全部发言。以臣之见,不管怎么说,柳下季没有发言权为自己争辩。他若在场,恐怕就不会是今天一边倒的局面。主公,柳下季不能重用不要紧,可别……可别……”

臧文仲又站起来:“对柳下季如何任用,主公心中自然有数,你老先生就别多操那份心了!”

散朝后,臧文仲与小司寇走在最后,小司寇小声问臧文仲:“大人,在下今日发言可否?”

臧文仲轻轻地连点三下头……

只隔一天,僖公谕旨下来,司寇向柳下惠宣布:

查柳下季,言行有悖士师职守,着革去士师,以儆效尤。

后来,孔子评价柳下惠遭三黜说:

臧文仲其窍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论语·卫灵公》)

却说当时司寇想安慰柳下惠几句,柳下惠却说:“谢谢大人!我这把年纪遭第三次罢官,恐怕再也回不到司寇衙门了,与您作最后的告别吧!”

司寇听罢,悲上心头,眼圈湿润。柳下惠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他没有径直回柳下别业,而是走进了义和酒肆。义和酒肆自张义丢下休书、一走了之以后,生意越来越清淡,以致到了门可罗雀、几近关张的地步,幸亏山羊胡子过来给妹妹搭把帮手,门面才稍有起色。山羊胡子见柳下惠进来,连忙打招呼:“四老爷来了?虽然咱们同在一条巷中,可您还是稀客、贵客呀!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快坐下再点!”

柳下惠说:“我就不坐了!点两荤、两素、一瓶酒,等会儿让孩子给送到家里就行了!”

“有什么喜事吧?四老爷!——不对呀!看您脸色不好,怎么回事呀?”

“没什么!就是嘴馋了,想犒劳犒劳自己,也让家里人沾点光。”

柳下惠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家门,一屁股坐下,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几面一动不动。老夫人见状好生奇怪,上前摸摸他的额头,说:“不发烧呀!这怎么啦?像傻了一样!夫君,您倒是说句话呀!”

这时候儿子乙喜兴冲冲回来,一看父亲这副失魂落魄的沮丧样子,也不禁吃了一惊,小声问母亲:“我父亲怎么啦?”

母亲说:“我哪里知道呀!从回家来坐下就是这个样子,一动不动,问话也不应,是不是见了鬼、中了邪?”

“您才见了鬼、中了邪呢!”柳下惠终于开了尊口,“我呀,今天又把士师官职弄丢了!”

老夫人一听,啊了一声说:“您说过‘在一在二不在三。第三次上任后务必认真小心,免蹈覆辙’,这不又重蹈覆辙了吗?”

“人心不古,世道难料啊!”柳下惠说完,长叹一口气。

老夫人说:“为妻听说,读书人在人生旅途上会遇到两种不同的耻辱:国家有道而读书人地位低贱,是一种耻辱。为什么呢?因为读书人没有在明君手下作出应有贡献,因而不被重用。这种人令世人看不起。再就是国家无道而读书人地位高贵,那是另一种耻辱。为什么呢?因为读书人一味迎合昏君,逢场作戏,因而被提为高官,这种人为世人所不齿。现在,鲁国正处在乱世之中,您虽然没有同贪官污史同流合污,没有大福大贵,但您毕竟做了三次士师,又先后三次被黜职,也够丢人现眼的。”

柳下惠痛苦地说:“夫人如此说,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恰在此时,山羊胡子端着菜、提着酒瓶,一瘸一拐地进来,乙喜接过来,少夫人摆好,山羊胡子就要告辞。柳下惠挽留他说:“坐一会儿吧!告诉你,我的官儿又没啦!要是张义不走,早来陪我喝解恼酒了!”

“张义不是走了吗?”山羊胡子说,“四老爷,我敬您老人家一爵!”

老夫人、少夫人不入席,进入里间。乙喜执瓶满酒。几爵酒下肚,山羊胡子有点醉眼朦胧,舌头也变硬了:“四老爷!我、我、我就——不、不明白,您对——对哪——个——国君——都、都——忠心——耿——耿、可、可——他们——怎——怎么就——老、老、老——罢——您的官?这是——什——么——君主!……”

柳下惠制止道:“说醉话、说胡话了吧?”

乙喜说:“酒后吐真言。大叔说得并不错呀!”

“什么不错?君王之贤愚,犹如父亲之善恶一样,是臣、子个人无法选择的。尊尊、亲亲是周礼最核心、最基本的要义。文王说过:‘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不惠,臣敢不事君乎?’不敢,也不应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圣贤,亦非完人,正如金无足赤一样。对污君秽父,我们必须‘为尊者讳’,‘隐恶而扬善’,用通俗的话说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也是爱国的需要。”

“国君如此——对待您,您还谈——爱国?”山羊胡子似乎清醒了许多。

柳下惠对山羊胡子、更是对儿子乙喜说:“君为国主,国为君土,君无国不为君,国无君不成国。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在一般情况下,忠君自然爱国,爱国自然忠君。除非君为残虐暴君,爱国和忠君才有理由分离。就目前的情况看,僖公虽不那么圣明,但还值得忠于他;鲁国虽有礼崩乐坏现象,但还值得热爱它。父亲去世前留下遗嘱,叫我‘维护鲁国,忠于君主,矢志不移,始终如一’。若违背父亲遗嘱,岂不是大逆不道吗?”

在以后的日子里,到柳下惠家的访客接连不断。

索亮来了,进门就说:“四老爷,您好冤枉啊!您心里不苦吗?”

柳下惠说:“开始心里苦,现在终于想明白、大彻大悟了!”随即起而歌吟道:

春风鼓,百草敷蔚吾不知其茂;秋霜降,百草零落,吾不知其枯。枯茂非四时之悲欢,荣辱岂吾心之忧喜?

司里来了,进门就拱手作揖:“仁弟呀,是我害了你!本想举荐你做件好事,哪料到竟帮了倒忙,促成了你的三黜。今天,我是登门谢罪来了!”

柳下惠说:“直道而事人,何时而不黜?对于我来说,三黜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大人不必自责!”

一天,一个陌生人敲门求见。柳下惠问:“先生大概走错门了吧?我不认识你呀!”

来人一身破旧打扮,神秘兮兮地对柳下惠说:“请借一步说话!”

“那就请进屋吧!”

来人将假长鬓一摘,微微一笑:“柳下惠先生,十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您不该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在何处见过?”柳下惠仍未回想起来。

“在鲁国大殿。”

“为何事?”

“为岑鼎!”

柳下惠猛然想起:“是你?齐国取鼎特使!”

“正是鄙人!”

“上次,您作为特使奉齐桓公之命,让我鉴定铜鼎真伪,当时我正赋闲在家。先生此来,恰又在我被免职之后,怕不是偶然的巧合吧!有话请讲!”

“痛快!柳下惠先生,不瞒您说,此次我以说客身份,化妆潜入鲁国,依然想动员先生前往齐国。我主齐桓公雄才大略,心胸开阔,广招天下精英,个个量才使用。您知道,管仲本是桓公死对头,不是照样被重用?如今自动涌入齐国求职的贤才良士成千上万,基本上都能如愿以偿。像您这样天下闻名的大贤人,在鲁国竟被视如草芥,三仕三黜,您还留恋个什么?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您的知己者就是齐桓公,您施展才能的大舞台就是齐国。您跟我走,不仅您会飞黄腾达,可能位及三公,您的全家也能享受荣华富贵。您现在是大平民一个,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若再犹豫不决,到了风烛残年,可就后悔晚矣!先生,您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柳下惠回答道,“我问你,到了您齐国,我还能坚持自己的直道而平步青云吗?”

“这个嘛,需看您的直道是不是对桓公称霸有利!”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我总结自己的人生经验,概括为两句话:‘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算是我对您一番美意的回答。您听明白了吗?”

齐国说客摇摇头说:“您这个榆木疙瘩,不可救药,不可救药呀!”

后来的孔子,在《论语·微子》中引述了柳下惠关于“直道”、“枉道”的经典语句;孟子则高度赞美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孟子·尽心》)的浩然正气。

紫砚斋主亦有诗赞曰:

自从踏上士师路,

便视坎坷为常事。

鲁君本欲用贤臣,

臧孙窍位不与立。

直道事人性使然,

公卿悬饵介不移。

三黜难离故国去,

一片丹心护周礼。

欲知柳下惠后来的生活有无变化,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不卑委吏柳惠低就

          暗使手段司库报复

话说柳下惠三黜之后,又赋闲在家,天天和夫人大眼对小眼,无多少话可谈,感到百无聊赖。夫人怕他憋出病来,就劝说道:“夫君,您第二次罢官时常到街头采风,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不少人,还写了若干篇《陋巷杂记》,那时我看您天天乐哈哈的,多好呀!要不您再出去走走?”

柳下惠动情地说:“知我者,夫人也!”

他又穿上破衣滥衫,习惯性地向齐门走去。这里是他坐怀不乱招来毁誉参半的地方,也是他认识山羊胡子了解农奴垦荒的地方,更是他见证佐丁不思悔改、讹诈索亮的地方,他对齐门充满了难以割舍的复杂感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重新来到这里,见齐门显得更加苍凉,而过去熟悉的人却一个也见不到了,他的心中不免生发出一种淡淡的哀愁。他试探着上前与守后门者搭讪,人家根本不屑理他,还把他轰得远离城门,理由是:“叫化子不能干扰守城。”

柳下惠心想:“我好心好意来同你们交朋友,听取你们的心声,帮助你们排解心中的痛苦,可你们不识好心!”在这种尴尬难堪的处境中,他甚至想到了他的死对头佐丁:“要是佐丁在这里我们再舌战一场,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真是无巧不成书。柳下惠正这么想着,就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柳下惠认识他,主动向前打招呼:“小栓子,你到哪里去?”小栓子回答:“司寇大人让我来找您呀!”

“找我?我都被罢了官啦,他找我做甚?”

“大人,是这么回事:您不是认识那个偷米的佐丁吗?”

“认识!”

“他明天要被处死!”

“为什么呀?”

“上月他拦路抢劫时杀了一个人,明天就行刑了,监狱长问他将通知何人来为他收尸,他说,他混得只有光棍一人,不会有人来为他收尸,恳求监狱长发发慈悲,把他埋到齐门外的乱葬冈上。监狱长问他:‘难道你没有个亲戚朋友来送你上路吗?’他说:‘臧文仲大老爷倒是我的远房亲戚,可是我落到这般下场,他会派人来送我吗?不可能!’他想了想,对监狱长说:‘对了!我死前没任何要求,只求恩准见柳下惠一面!’监狱长请示司寇大人,答应了佐丁的要求。”

柳下惠不解地问:“佐丁为什么偏偏要见我呢?”

小栓子说:“包括司寇大人在内,大家都不明白,正想找您问呢!我奉命赶到柳下别业,老夫人说您可能在齐门,这不就找来了!”

柳下惠沉思片刻想道:“刚才我还想到要与佐丁舌战一场,这下不正好吗?”随即对小栓子说:“快送我回家换身衣裳!”

到了家中,老夫人听说柳下惠去狱中看佐丁,死活不同意。柳下惠说:“佐丁为什么要见我,这是一个谜。我如果不去见,明天他就被处死了,这个谜就永远无法解开了,您想,它不会闷我、憋我一辈子吗?再说,他在狱中,还能吃了我不成?您就放心地让我去吧!”

老夫人最终让了步。

柳下惠在狱卒引领下,来到关押佐丁的死牢木栅门前。听见响声,蓬头垢面的佐丁从草窝中呼地爬起来,朝柳下惠一拱手,噗通跪倒,接连不断地触地叩起头来。柳下惠从栅门缝中伸进手,拉他起来:“佐丁,你有话请讲,叩头做甚?”

此时,佐丁早已变成了一个泪人儿,啜泣着说:“士师大人哪,我悔不该不服您当年‘完为倡’的判决呀!”

柳下惠急忙说:“打住!佐丁啊,我现在已经是第三次被罢官,可不敢称什么士师了!”

佐丁说:“大人您就是被罢了官,也是我心目中最懂法用法的士师,最公平正直的士师。可惜我死到临头才明白了这一点,悔之晚矣!要是我当时接受您‘完为倡’的判决,好好修城四年,重新做人,何至于走到拦路讹诈、杀人越货的地步!在齐门见您那一次,您也告诫我,别贪得无厌,让人憎恨,要好自为之!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我的结局验证了您撂下的那句话——”

“哪句话?”柳下惠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

柳下惠说:“佐丁,你偷盗的行为,讹诈的行为,抢劫的行为,杀人的行为,都与读书人的行为准则格格不入,你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是死有余辜,死一百遍也抵偿不了给读书人、给鲁国形象造成的损伤!”

“不过呢,你还不是冥顽不化的那种人,最终良心发现,明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这对读书人来讲无疑是敲了一次警钟!”

佐丁说:“我知道您在搜集这类材料写成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在齐门不是说过:‘我要把你的丑行记录在册,让你遗臭万年’吗?”

“这句话我早忘记了,可我记录在册却是不假,写你的那篇题目叫《佐丁行乞》。”

“对啦,大人哪,我想起来了,我曾将你在街头同至贱者厮混,搜集材料的情报,写信告知过臧文仲大人。我死到临头,讲出来也无妨了!”

柳下惠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听人讲,在议论僖公提我为小司寇那天,小司寇黑胡子曾指责我‘以采风为名,图谋不轨’呢?原来是臧文仲与小司寇暗中串通,沆瀣一气呢!臧文仲啊臧文仲,你作为堂堂的鲁国重臣,怎么会做出这等下三烂的勾当!”

佐丁冒出乞求的眼光:“士师大人,为我告密你还记恨我吗?”

柳下惠淡然一笑:“事情早已过去了,记恨又有何用?佐丁,你明天就放心地走吧!我会派人给你送上路酒的!而且也会买薄棺为你收尸并埋葬的!”说完,转身回走。

佐丁再次扑倒在地,连连触地叩头……

返回陋巷后,柳下惠到义和酒肆,苦口婆心说服山羊胡子。次日,遵照柳下惠嘱托,山羊胡子一瘸一拐走上行刑台,给佐丁灌上一坛鲁酒。佐丁熏熏然、昏昏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柳下惠得知这种情况后,不禁唏嘘长叹:“姑息犯罪,无异杀人呀!”他铺开竹简,飞快写就了一篇《佐丁犯罪始末》。

很快,柳下惠不计前嫌、为死对头送行收尸的传闻不胫而走,越过红墙,传到了僖公的耳朵里。僖公自我反省:“柳下惠似无大错,三黜其职,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呢?再说,柳下季不到六十岁,离官吏七十致仕年龄还差不少,况且他身体又好,弃而不用有点可惜。”想来想去,决定找臧文仲商议一下。臧文仲说:“若再次让柳下季官复原职,似乎显得主公前边的处置失当,不如把他安排得低一点,意在何外界证明,他并非无错嘛!”

僖公问:“爱卿以为安排柳下季何职为宜?”

臧文仲想一想答道:“司库那里正缺委吏一名,不如让柳下季去吧!”

僖公准奏。五天后,谕旨到,着柳下惠去司库那里报到上班。

话分两头。现任司库获悉柳下惠被安排到司库衙门当委吏,开始颇生反感,心想:“这个柳下季从其父无骇时候算起,就与我家素不往来,视同陌路,他赴周请罪国宝丢失后,曾极力主张追查前任司库我父亲与盗贼的联系,幸隐公一手挡过。而那个不识时务的左史少施,竟坚持什么秉笔直书,非要载入鲁国史册不行。正是这个该死的少施没有死,后来却投靠柳下,成了柳下季的老师。还有那个被派去暗杀少施儿子的傻花猫,后来竟呆傻到为少施割腕谢罪的地步。还是这个死保柳下季名声的傻花猫,又在义和酒肆与我儿子发生争执,一剑刺死我儿子。虽然柳下季判了傻花猫死刑,但我毕竟断了子、也没了孙啦!柳下季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可以与他共事呢?”但是又一转念:“如今的柳下季既不是我平起平坐的同事,更不是我的顶头上司,而是我手下职位最低的一名小吏,他的小命还不是攥在我的手中,任凭我揉搓?”想到这里,他的鼻孔里狰狞地哼了两声,说:“柳下季,你就来个飞蛾投火吧!”

再说柳下惠家中,意见也不一致。老夫人说:“夫君,您是没过够官瘾还是咋的,一个小得可怜、谁也瞧不起的委吏,您也有脸去干呀?”

乙喜说:“母亲,您老人家得明白,这委吏是个小吏不假,可大小总是僖公安排的,圣命难违呀?”

柳下惠说:“还是我儿子明白事理。官位不论高低,都能为国君、为国家效力。官小贡献不一定小哟!”

少夫人说:“要不让父亲大人去试试,不行的话不干也就罢了!”

一家人最后的意见终于统一起来。

尽管柳下惠以最为平和的心态去上班,结果还是吃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下马威。

柳下惠走进司库办公室去报到。那司库比柳下惠约小二十岁,却坐在几后一动未动,也不让柳下惠坐下,开口就问:“来者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下惠?”话语中充满了鄙夷和嘲弄。

柳下惠说:“在下柳下季前来报到,恭请大人训示。”

司库冷笑一声:“柳下惠,这个名字响啊,诸侯们哪国不知、哪国不晓呀!你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么来到我这座小庙啦?你不感到屈才吗?”

柳下惠苦笑着说:“大人取笑了!在下何德何能?”

“你何德何能?你可是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庄公将岑鼎交给齐国,又说服僖公不对齐国用兵,又推翻原判、支持农奴自由垦荒……这些可都是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你都能拿得起、玩得转,本事不可谓不大呀!咱这里只管些陈芝麻、烂谷子,怎么能不屈你的大才呀!看看,我说不收你吧,怕对不起僖公;收下你吧,又怕对不起你,让我左右难为人呐!”

“大人,我过去的事不值一提。不是英雄不提当年勇,实是自己做得不成功。”

“这还是句实话!你要是成功,也到不了我这里来呀!有句老俗话:‘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在下明白大人的意思,一定会老老实实地为国效劳!”

“在这里一切都得听我的!明白吗?”

“在下知道了!”

司库训完话,宣布柳下惠担任第一粮仓保安主管,负责组织、管理和监督、检查手下四名保安员。柳下惠本人每月也得替轮休的保安员值班九天,休息三天。柳下惠因为是官方委派来的委吏,住房享受单间待遇,与住大通铺的四名保安员毗邻而居。柳下惠尽管对遭司库无理戏弄心有不快,但看了看周围环境倒也干净清静,与街上那种嘈杂混乱的情景大为不同,有助于自己沉静下来,修身养性。同时,他觉得为国家看护好最为宝贵的粮食,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一旦出了纰漏,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因此,需十分小心谨慎。

次日,柳下惠从家中搬来铺盖,正式上班。他在值班室与四名保安员见面,自我介绍完以后说:“本委吏初来乍到,情况不熟,再加自己年纪过大,精力不济,还望诸位大力支持、配合,为国家看好粮库!”

四名保安员早闻柳下惠大名,今日得见,倍感荣幸,都表示会虚心接受委吏管理,尽心尽力尽责。一名自称“小赖子”的青年说:“委吏先生,司库大人已作过安排,你尽管放心好了,谁也不会为难大名鼎鼎的柳下惠呀!”

柳下惠一愣神,心下想“这小赖子说的话怎么和司库说的一个味儿呀!”嘴上却说:“多谢了!”

柳下惠了解到原来四名保安员分成两班,每班两人,长期固定不变,只是一个月黑白轮换一次。柳下惠将两班人员各抽一人互换。调整完毕,四名保安员该去值班的值班,该去休息的休息。自此,柳下惠除替人值守以外,不论白天黑夜,都要不定时地去检查一两次,一旦发现不去巡查而在值班室打瞌睡或闲聊者,他就会提出严厉批评,并按规定扣罚他们的劳金。一晃一年过去,值班走向了正规,也没出任何问题。年终,司库赞扬了柳下惠几句,柳下惠紧缩的那颗心才慢慢松驰下来。家里人举办酒宴,庆祝他六十大寿。几爵酒下肚,酒意泛上脸来,他狂笑几声,高声说道:“我柳下季乃周公子孙,能屈能伸,委吏小吏,我照样去做,照样出彩!谁想扼杀我,那是痴心妄想!”

老夫人对乙喜说:“孩子,你父亲喝醉了,快扶他睡觉休息去。”

柳下惠被乙喜搀扶着,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东倒西歪,嘴里还直嘟噜:“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没醉……”

春节后去上班,柳下惠带去了父亲写的《出使实录》竹简。在白天不定时检查保安员值班情况后,觉得剩余时光还不少,坐又坐不住、睡又睡不着,不如拿出看几行竹简,也能长点见识。开始没人管、没人问。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天,司库忽然从门外进来,柳下惠赶忙将竹简放在矮几上,站起身来:“不知大人莅临,有失远迎!”

“都是自家人,什么迎不迎?哎,柳下季,你刚才看的什么书,能否借我一阅?我虽不学无术,却十分喜欢读书呢!”

柳下惠心想:“这下可糟了!我怎么发昏,偏偏拿这套竹简来?”表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我小时候家父给写的一套启蒙读物,专门叫小孩子读的,司库大人对这个也感兴趣?”

“你比我年龄大得多,不是也很感兴趣吗?”

“这个嘛,因为是家父写给我的,翻出来读读,回忆一下童年时光,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这类启蒙读物当时很流行、很普及,我想令尊肯定会给大人您留下不少吧?”

“不,不少!既然先生不愿出借,我也就不掠人之美、强人所难了!”

司库回去以后,看到柳下惠慌张收起竹简的那一幕,不时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每次从柳下惠所住的房间门前走过,或在什么地方碰见柳下惠,那个未解之谜总是萦绕在脑际,想排除也排除不掉。这使他很苦恼,总想有朝一日弄个明白。于是,他找来小赖子,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见柳下惠常在房间里干什么吗?”

小赖子十分警觉:“他没干什么呀!除了睡觉,就是看书呗!”

“他看的什么书?”

“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认得是什么书呀?”

“你看,老爷我把这茬儿忘了!要不你想方设法偷出来,叫我看看再送回去!”

“老爷,那不行!他出门就上锁,回家就带走,我有啥办法呀!”

“你想想呗,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小的知道!”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柳下惠巡查回来,倒头就睡。睡梦中听到咔哧—咔哧的声响,一转身醒来,仔细听并没有动静。还未入睡,咔哧声又起,这次他听到像是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就拍拍手,吓唬一下。响声停了,又想入睡。在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老鼠咬东西的咔哧声再次响起。他忽然想到:“不是咬的竹简吧!”他猛然爬起,走到放竹简的几前,借助窗户透进的月光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呼:“作孽呀作孽,该死的老鼠!你什么东西不能咬,偏偏咬我的心尖、我的竹简!看我怎么打死你!”可老鼠早已没了踪影!直到天光大亮,柳下惠两眼一合未合。他仔仔细细找遍全屋,既没发现老鼠,也没找到鼠洞。他自言自语:“真是活见鬼了!我在这屋里已住了一年多,从来没见过老鼠,今夜咬竹简的老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了呢?”

这时候,小赖子正好从门口经过,柳下惠喊住他:“小赖子,我问你,咱这仓库重地有老鼠吗?”

小赖子向屋里瞥了一眼,笑嘻嘻地说:“大人啊,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吗?仓鼠仓鼠,它不在粮仓吃什么呀?咱这里若没有仓鼠,还能叫粮仓吗?”

“对呀!可是在此以前我怎么就没见过呢?”

小赖子说:“人们都说鼠窝,现在老鼠是成窝成窝的,您呀,以后还愁见不到老鼠吗?”

一夜,两夜,三夜……柳下惠屋里夜夜闹老鼠,不过,自从发现竹简被咬以后,柳下惠也学得警觉起来,每晚都将竹简收好,放到竹箱之中。从此,竹箱棱角处留下几处老鼠咬痕,却再也伤不到竹简了。尽管妨碍柳下惠睡眠,但时间一长,他也泰然处之、充耳不闻了。终于有一天,柳下惠对小赖子说:“我的钥匙出了点毛病,我要到外边找人修修,请你替我看好屋门,谁也不让进屋,少了东西,我拿你是问!”

小赖子立即报告司库,司库进入柳下惠所住单间一看,几上放着摊开的竹简,竹简不是别的,却是《周书》的一部分。司库大失所望。指责小赖皮说:“你呀,瞎费了你那么多老鼠!却什么也没找到呀!”

小赖皮辩白说:“小的不知老爷要找什么,不叫他睡好觉,折磨得他也够呛了,还不行嘛!”

“你这个傻瓜!你想柳下惠能像你那么笨吗?还是快收起你的老鼠战术吧!”

自此以后,构下惠所住的房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年又一年,转眼进入了第五年。从公室那里传出消息,鲁僖公准备第四次任用柳下惠为士师。此风一出,柳下惠尚未听到,司库已动起来了。这天,他将小赖子叫到跟前,偷偷摸摸地交代几句,小赖子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三天夜间,柳下惠巡查后回屋睡下,刚入梦乡,忽被一阵“救火!”的呼喊声惊醒,他快步跑到现场一看,几乎瘫倒在地,原来一号粮仓前的大棚被烧成了灰烬。而在现场泼水救火的正是小赖子等几个上白天班的人。柳下惠感谢他们及时救火,好歹没蔓延到一号粮仓上,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自此以后,关于柳下惠复职的传闻销声匿迹。柳下惠回想一下自己在司库衙门所遭遇的许多怪事,认为再这样待下去,有可能会引来更多麻烦,不如趁早抽身为妙。他和全家人商议后,向司库递交了自己主动请辞的报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知难而退的经历。僖公批准了他的请求。

后来的孟子非常推崇柳下惠“不卑小官”、“援而止之而止”(《孟子·公孙丑》)的精神,意思是说,他不是看不起小官,而当你不真心挽留他的时候,那么,他想走就走了。

紫砚斋主有诗赞云:

忠贞不二一颗心,

不慕高官与厚禄。

可上可下真君子,

能屈能伸大丈夫。

司库报复出歪招,

柳惠见机退仕途。

看破人间险中恶,

逍遥度日亦是福。

欲知柳下惠辞去委吏之后如何生活,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臧文仲使国人祭鸟

          柳下惠以鸿词斥之

话说柳下惠主动辞去委吏之后,又过上了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与他交往最为密切的是索亮。

说起索亮,有必要回叙几句。

五年前,索亮妻子莲妹深夜难产。索亮虽跟活神山学医多年,却对接生术一道一窍不通。他想摸黑下山寻找接生婆,而莲妹内心恐惧,死死攥住他的右手不让走。她疼痛得越厉害,索亮越想挣脱走开,她便攥得越加牢固。索亮的手被攥得越来越紧,莲妹满脸大汗淋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震耳欲聋。莲妹停下喊叫,对索亮说:“亮哥,看来我是不行了,我死后由爷爷在地下陪伴,并不孤单,可就苦了你了。你答应我,我死后你得搬下山,去找四老爷!你答应不答应啊?”

索亮摇摇头,她拉过索亮的手说:“你再不答应,我就咬断你的手指!”

索亮说:“你就是咬断我的手指,我也不能撇下你和爷爷不管呀!”

“你快扶起我来!”

“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磕头呀!”

“莲妹,我的好莲妹,我答应你还不行吗?”说完索亮感到疼痛麻木的那只手一阵轻松,他定睛一看,莲妹圆睁的大眼已一眨也不眨了。他找来一团丝棉放在莲妹口鼻处,屏息细看,纹丝不动,知道莲妹死了,那个未及生下来的婴儿未见一缕阳光也永远地走了!索亮欲哭无泪,托人买来一口棺材,安葬莲妹母子或母女在爷爷墓右前侧。

两年后,索亮下山。当时柳下惠尚在委吏任上,回家休息三天时,两人见了面。听完索亮的诉说,柳下惠唏嘘不已,盛赞莲妹是个“懂得人间真爱的烈女子”。

对于索亮未来的生活安排,柳下惠却犯了难,他对索亮说:“你在我这里吃住不成问题,只是你身体尚健,总得有点事干才行,最好行医发挥你的专长,可是没有场地。眼前倒有一个去处可以先稳住身子,可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到哪里去?四老爷!”

“到义和酒肆去!”

“四老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早就知道,自张义兄弟休了和大嫂之后,和大嫂又成了寡妇,我呢,自莲妹死了以后,成了鳏夫。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两个凑到一起,人家不笑话吗?”

老夫人过来插言道:“我看哪,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经人说媒,正式结婚,谁还敢笑话?”

索亮羞红了脸。

柳下惠说:“老夫人这个主意好,我还真没想到这一步呢!如此一来,你既有了能干的妻子,又有了现成的儿子,还有了宽敞的房子,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我年纪比人家和大嫂大不少,还不知她怎么想呢?”索亮说出这话,看来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和大嫂怎么想?”柳下惠说,“她娘家哥哥山羊胡子——就是你见过的那个瘸子,一直催我给她妹妹再招个男人,好替出他来回家帮儿子种地去。这几年他儿子一人忙不过来,连自家开垦的二十亩地又撂荒了。”

“可是,你四老爷就是没给和大嫂物色到合适的男人,看来机缘就在你身上。”老夫人又加了一把火,“只要你点头,和大嫂那头你就甭管了!”

不久,索亮与和大嫂正式成亲,摆席宴请宾朋。门眉上方“亮和食坊”的鲜亮匾牌,取代了早就褪色的“义和酒肆”匾牌。

亮和食坊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出现在陋巷中。除保留原来的几样看家菜之外,夫妻俩还利用索亮的一技之长,推出了几种具有疗效功能的粥饭,颇受食客们欢迎。后来有人获悉索亮是活神仙徒弟,也慕名前来求诊。开始,索亮是业余义诊,来者不拒。后来,名声越来越响,人越来越多。这样既开食坊,又兼义诊,他实在忙不过来,夫妻俩商议后雇了一名帮工,又将食坊对面的门头房盘租过来,开起“亮和医馆”。几年下来,索亮已混出点名堂。他忘不了四老爷柳下惠,常常忙中偷闲,提点酒菜送去聊聊。柳下惠一家人患大病小恙,他总是精心诊治,直到痊愈。

却说深冬的一天,索亮又急匆匆来到柳下别业,还未进屋就喊:“四老爷!四老爷!”

“喊什么呀,索亮!”柳下惠迎出门来。

“四老爷,曲阜出了件天大的事,您知道吗?”

“什么天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夫人追出来埋怨道:“您不是连续三天没出门在家修改《陋巷杂记》吗?”

“可不是嘛!看我的记性!索亮,你倒是快说呀!”

“还用我说?您到城东门外看看就知道了!”

“你这个索亮:你若骗了我,回来我不会饶你!”柳下惠一边说着,一边向大门外快步走去。

柳下惠来到鲁城东门之外,见平日空旷的土地上,还有宽阔的大道上,黑压压地人群都在刺骨的寒风中翘首张望。柳下惠问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这里集中这么多人,在干什么呀?”

“嗨!你这个老人连鲁国来了神鸟也不知道?”

“神鸟?神鸟在哪里?”

“就在前边那棵千年古槐上!”青年人用手指着,“看见了吗?就在树中朝西的那股支杈上,你看,神鸟朝西点头啦!唉呀,你老是什么眼神啊!”

柳下惠惊喜地说:“我看到啦!小伙子,确实它在朝西点头呢!”

柳下惠远远端详那只神鸟:全身洁白如雪,长长的脖颈,短短的尾巴,缓缓点头,确有王者风范。他问身旁的人:“这只神鸟以前我怎么没见过呀?”

“不仅你没见过,大家都没见过。人人常见,还成神鸟吗?”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说,“它要不是神鸟,为什么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朝僖公所在的方向点头呀?”

“什么神鸟啊!”一位老者终于沉不气说话了,“它是一种海鸟,早年我去莒国贩盐,在海边见过,它叫起来声音像爰——居,爰——居,老百姓都叫它‘爰居’。在海边它是一种常见的鸟。”

柳下惠点点头,佩服老者的深厚阅历和实话实说的勇气。老人看看柳下惠,高兴地问道:“您是柳下惠先生吧?”

“正是!老人何以认得鄙人?”

“前几年,您在齐门教训那位讹诈索郎中的赖皮时,老朽正好在场,对您的印象呀就像一下刻在了心上,再也忘不了啦!”

“谢老人家惦记!”柳下惠拱手行礼。

“先生啊,请借一步说话,据老朽所知,臧孙辰也就是臧文仲大人,已发出通令,将动员曲阜城里的所有男女老少,从后天开始,在这里连续举行三天大典,祭祀海鸟爰居。您看到了没有,设在槐树下的祭坛不是已经构筑好了吗?噢,老朽还听人透露,祀典过后,国家将向平民征收特别税赋,以弥补祭祀花费的大量钱财。”

柳下惠与老者拱手揖别,向家回返,路过亮和医馆,见过索亮。索亮说:“四老爷,刚才官府来人通知,让商家连续停业三天,去东门参加祭祀神鸟活动。还有,要我们按每人五十钱准备好,过几天就过来征收特别税赋。”

柳下惠边思索,边走动,回家立即铺开竹简,奋笔疾书,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国语·鲁语》)

写毕,柳下惠再细校两遍,用帛袋装好,出门叫索亮火速送往臧府。

臧文仲下班回来,展开竹简一看,不禁火冒三丈:“这个柳下季,处处与我作对,这次不知他又耍什么名堂?”

次日,臧文仲派人用马车将柳下惠接进太宰衙门。两人寒喧几句,分主次坐下。臧文仲居上座,柳下惠居旁座。两人坐定之后,臧文仲开口即切入正题,他说:“昨接先生所赐短文,可是针对祭祀神鸟有感而发?”

“正是!”

“可是我看不明白,因此今日当面向你讨教!”臧文仲特意将“讨教”二字说得既重且长,暗含讥讽。

“在下愚昧,如有得罪,请大人原谅!”

臧文仲气乎乎地质问:“柳下季,你写的第一句话‘越哉,臧孙之为政也’,是何意思?”

“在下对大人为政的综合评价就是‘越哉’两个字,意思是走下坡路了!”

“好个柳下季!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攻击本人为政走下坡路!你知道吗?本人当今为的可是僖公的政。你攻击我为政走下坡路,这不等于在攻击鲁国国政在走下坡路吗?”

“在下并不是针对整个国政发表议论,而仅仅是从您组织国人祭祀神鸟一事,窥视出您为政走下坡路的端倪而已!”

“何以看出端倪?”臧文仲问。

“在下是按照常理推论出来的。敢问大人,祭祀是不是‘国之大节’?”

“这还用你问,祭祀当然是‘国之大节’,国家的大法度。”臧文仲显出不屑一答的表情。

“而执行国家的大法度,自然是为政成功的关键所在,这就是我写的‘而节,政之所成也’的意思。对这一点大人不会有异议吧?”

臧文仲默不作答。

柳下惠继续说:“既然国家大法度如此重要,因此,制定国家大法度就得特别慎重。对这一点大人恐怕也会认同的。”

臧文仲毫无表情。

柳下惠乘势而上:“祭祀作为国家大典,自然也是国家大法度,确定祭祀对象的时候同样需要谨慎从事,这不就是我写的‘故慎制祀以为国典’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大人!”

臧文仲皱皱眉头。

柳下惠紧追不舍:“如今您决定对飞来的海鸟无缘无故地加以祭祀,这是为政的合适做法吗?显然不是。既然为政不合适,您的为政能不走下坡路吗?”

臧文仲终于打破了沉默:“柳下季,你的推论步步递进,好像无懈可击,可是你的论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建立在本官确定神鸟为祭祀对象是不对的这个前提之上。祭祀神鸟可能会给鲁国带来福祉,如不祭祀说不定会带来灾难,祭祀它有什么不对之处呢?”

柳下惠认真听完臧文仲的话后,沉着冷静地回答道:“在下早就料到大人会问到这个问题,那么下面我就回答您。要从根本上回答问题,就不得不涉及到制定祀典的基本原则。历代圣人制定祀典都遵循五条原则。”

“哪五条原则?”臧文仲问。

柳下惠答道:“第一条,法施于民则祀之;第二条,以死勤事则祀之;第三条,以劳定国则祀之;第四条,能御大灾则祀之;第五条,能捍大患则祀之。”

臧文仲掰着手指默念,忽然问:“第三条是什么来?”

“第三条是‘以劳定国则祀之’。”

臧文仲又说:“你说的这五条都是空洞抽象的原则,历史上确有其人其事吗?”

“自然有其人其事,也是真人真事。比如第一条‘法施于民则祀之’,历史上唐尧能通过公允执行刑法而约束百姓,商汤以宽治理民众而去掉其邪恶德性,从而受到后人的祭祀。第二条‘以死勤事则祀之’,例子更多,比如虞舜勤于民事而死在野外,后稷指导黎民种植百谷而死在山间,冥尽心竭力完成职责而死在水中,这些人都享受到后人的祭祀。第三条‘以劳定国则祀之’,比如黄帝能让百物成长,与老百姓共享财富;后土能平治九州之地,都是以劳定国的典范,从而受到后人的祭祀。第四条‘能御大灾则祀之’,比如大禹继承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疏通河道,治理洪水,也受到历代的祭祀。第五条……”

臧文仲打断柳下惠的话说:“别再举例了,本官知道你说的第五条原则也确实有根有据……”

“大人,在下还要说的是,这五条制祀原则可归结为一个核心,就是所有被祭祀的对象必须‘有功烈于民’,也就是对民众有大功大德。反过来,一个人若无功烈于民,则不得被祭祀。这是一条禁律,任何国家、任何朝代都不能触犯这条禁律。”

“日月星辰、名山川泽并不是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祭天、祭地、祭山、祭水呢?”臧文仲似乎抓住了柳下惠说话的漏洞。

柳下惠却不慌不忙地回答:“日月星辰可以给人间带来光明,带来温暖,可以给人们以无穷无尽的遐想。名山川泽,大量出产木材、鸟兽、鱼虾,可供人享用,供观赏。归根到底,它们和那些历史名人一样也是‘有功烈于民’的,因此值得人们祭祀。”

臧文仲被堵得鸦口无言。

柳下惠仍滔滔不绝地展示自己的口才:“除无功烈于民者,不得祭祀这条禁律外,还有另一条禁律,就是‘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意思是说,不是本民族或本氏族的人,即使‘有功烈于民,’这个民族或氏族也不能祭祀他。为什么?因为他是外人。历史上,祭祀有禘、祖、郊、宗等规格不同、等级有别的仪式。有虞氏为什么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为什么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鮌而宗禹?为什么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为什么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因为这些名人是给各自氏族带来福祉和荣耀的先哲,是自己的祖宗。谁会去祭祀别人的祖宗呢?连傻瓜也不会去办那种离谱的傻事。”

臧文仲笑笑说:“柳下季,你夸夸其谈一大篇,无非在证明‘非是族也,不在祀典’这条禁律?”

“对!”

“可你说这些与本官操办祭鸟大典有何关系?”

“关系太密切了!大人,您想想看:对照第一条禁律‘无功烈于民者不得被祭祀’,城东门那只海鸟才飞来几天,连点可供肥田的鸟屎都没拉,它对鲁国百姓有什么功劳可言呀!不仅如此,它的到来还造成众人围观,耽误了许多正事,就是说,它不是有功,而是有过。再对照第二条禁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这只海鸟与鲁人既非同类,更非同族,有何理由纳入祀典之中?”

臧文仲辩驳说:“柳下季,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这只海鸟可是只神鸟!你看它,为什么不呆在海边,却飞到鲁国来不走,还向僖公所在的方向频频点头致敬呢?”

柳下惠笑笑说:“臧大人,这只鸟叫爰居,在东海边比比皆是,普普通通,只是咱鲁国人少见多怪罢了。您对这只海鸟,自己不知它的来历而准备加以祭祀,并作为国家大典,很难称得上是仁和智的举动。”

“何出此言?”

“因为仁者讲究功德,而智者辨察事物。海鸟无功而祭祀它,不是仁者所为;不知而不能问,不是智者所为。”

臧文仲低头不语,稍顷又问:“爰居为什么不在海边却飞到鲁国来呢?”

柳下季答道:“这并不难解释。在广袤的平原和湖海上,鸟兽都有种能察知气候变化而逃灾避难的习性,这种习性比咱们人类灵敏得多。说不定这只海鸟就是来避难的。您说它点头致敬,我看它像劳累过度,在濒死挣命。如果它继续不吃不喝,我估计撑持不了几天了。”

臧文仲说:“反正我说服不了你,你也没彻底说服我。不过呢,你讲的制定祀典的五条原则、一个核心和两条禁律,还是很有意思、很有价值的,你能整理成文字,给我一份吗?”

“可以!”柳下惠说,“在下给大人一份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它没有什么作用,给您做甚?”

臧文仲说:“作用还是有的!下午我马上去见僖公,决定祭鸟祀典举办还是撤销?”

当天下午,柳下惠收到臧文仲派人送来的口信:取消祀鸟大典,撤销征收特别税赋命令。

几天过后,一位出使莒国的官员向臧文仲汇报情况,其间无意中提及观海时发现今冬天暖,大风特多,很多本该在海边越冬的海鸟都远走高飞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臧文仲心想:“现在看来,越加证明了柳下季关于爰居飞鲁的分析判断是正确的!”

送走使者,臧文仲自言自语地说:“信吾过也,季子之言可不法也。”于是请柳下惠写成竹简三册。文曰: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鮌鄣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鮌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项,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鮌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能师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商圉、大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国语·鲁语》)

紫砚斋主有诗颂柳下惠曰:

爰居避难逃鲁门,

愚味无知奉神明。

臧孙祭鸟制国典,

柳惠讲史建高瓴。

原则岂能胡乱改,

禁律不可随意碰。

辨察事理好眼力,

宏论最终得验证。

欲知柳下惠命运是否会有转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门生争入柳下书堂

柳惠巧排汶河洪水

话说柳下惠在柳下别业家中埋头修改、謄抄《陋巷杂记》,约经一年时间顺利完成。时年他已七十岁,萌生了返回柳下定居的念头。他对夫人说:“我七十已过,就是没有三黜也该致仕回家了,父母和三位兄长的坟墓和家祠都在柳下,得回去陪陪他们了!”

夫人将夫君的想法说予儿子乙喜和儿媳妇,他(她)们都表示尊重父母亲大人的选择,只是觉得一直依赖老人生活,怕老人一走没了主心骨,向老人请教问题也会有所不便。

柳下惠对乙喜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学会独立生活了。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我和你母亲能会袖手旁观吗?不会的!”

老夫人将女师叫来,在众人面前嘱咐她道:“我和老爷、小云要回柳下,小少爷出生才一年多,你务必尽心,给我看好孙子!”女师点头答应。

动身前一天,索亮在亮和食坊举办酒宴,为四老爷一行饯行。动身那天,闻讯赶来送行的人挤满了陋巷,其中有白寡妇,她上前对老夫人悄悄耳语几句,老夫人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和大嫂远远看见,两眼一瞪,气得扭过身去。

乙喜雇来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一切收拾停当后,他亲自护送两位老人返回柳下。

柳下惠自从携夫人进城以后,虽然每年在父母忌日和仲春、仲秋第一个丁日回柳下,到夷伯之庙祭祀父母亲,但每次都是当日来、当日归,来去匆匆。他想:“这次回家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好好地同乡亲们叙叙旧、谈谈心了。”

因为事前没接到任何消息,柳下惠和夫人突然回家,给了管家姚仁一个措手不及。老管家索大已在九年前去世。他生前推荐后来接任的姚仁,是柳邑姚光老先生的曾孙。这时,姚仁嘴里一边嘟噜着“怎么也不早来个信”,一边搬运东西,打扫房间。虽是初春,他照样忙得满头大汗。小云则忙着给两位老人铺席放被。房间安排在后院正房。这里刚刚安排就绪,正准备吃晚饭,院子里已来了不少乡亲。一个鹤发童颜的长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挪,踱进后院来。众人纷纷为他让道。

他喊了一声:“士师回来啦!”声若洪钟。

柳下惠急忙出门拱手迎接:“老人家,您是柳邑姚光老先生吧?”

“不是,我是他的大儿子——姚远,父亲早已升天为仙了!”

“先生今年高寿啊?”

“七十五岁。”

柳下惠让姚仁扶爷爷从西阶登门,他自己则从东阶上。这是迎接尊贵客人的礼节。进屋后,柳下惠说:“您长我五岁,我得先登门拜见才对,却劳您屈尊前来,快快请坐!”

“我等不及呀!先来打个照面,以后咱再细啦,不坐了,告辞!”他将拐杖夹在腋下,双手一拱揖别。

柳下惠将姚远先生送出大门,又目送一程才返回后院中。院子中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拱手行礼,感谢大家来看他。

却说柳下惠重新安好家以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寻亲访友活动。他第一个登门拜访的是柳邑的姚远先生。那天,姚远先生让同来的孙子姚仁扶柳下惠从西阶上,他则柱着拐杖从东阶上。两人东西相向而坐,让柳下惠坐东面西居上位。地上铺席,宾主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摆一张矮几。姚远先生说:“士师屈尊来到寒舍,老朽甚感荣幸,敢问有何见教?”

柳下惠说:“不敢,不敢!此次登门仅是向老先生求教而来。我一去多年,家乡情况不甚了了,不知先生能否介绍一二?”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士师还记得吗?那时您年龄不大,老夫人花钱买了不少柳树苗,叫乡亲们自己栽种,自己享有。”

“记得!这个哪能忘得了?”

“如今您看哪,那柳树已成了大树老树了!天热时乡亲们有树荫乘凉,做饭时有树枝可烧,盖房时有木材可用,荒年时还有树叶可以充饥。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点不假啊!”

“老先生,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我关心的是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注意和解决吗?”

“这个嘛,这个嘛,问题能没有吗?只是……”

“老先生,有话尽管讲来就是!”

“这几年来,夏秋两季雨水偏多,柴汶河洪水几乎年年泛滥,两岸的庄稼往往颗粒无收,种田人缴不起田赋,日子难过难熬呀!”

“我记得以前咱们这一带好像没大闹过洪灾呀?为什么这几年接连闹灾呢?”

“原因多得很:雨水过多,河道里盛不下,是一个;两岸河堤过矮,加上常年失修,又是一个;河道里垦荒植树,阻碍行洪,也是一个……不过,这原因,那原因,我看最重要的原因是无人领头治理啊!”

柳下惠将老先生的话深深记在了心底里。回家后,他习惯地拿起毛笔,在竹简上记下来。这时候,他想写一本《陋巷杂记》的姊妹篇,题目暂定为《柳下琐记》。

次日,柳下惠冒着料峭春寒走到柴汶河畔。放眼望去,河冰早已融化,河中央泥沙淤积而成的长岛上,柳树已经染遍淡淡的黄色。这个长岛过去比较低矮,春天百花竞放,夏天芳草萋萋,是鸟儿们嘻戏啄虫的乐园。他小时跟少施先生学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句时,眼前浮现的就是这个长岛。长岛给了他太多美好的记忆。可在姚老先生的眼睛里,它已成了一个阻碍行洪泄洪的罪魁祸首。“这可如何是好呢?”

带着困惑和不解,柳下惠回到柳下。在夷伯之庙以西的广场上,一伙顽皮的孩子正在玩打王八瓦游戏,他想起小时候在故赵聚同大头索亮几个小伙伴玩耍的情景,不禁手心发痒,玩性大发,凑上前去跟孩子们商量:“我来同你们打一场如何?”

“您?四爷爷,您这老头子也敢跟我们比试比试,您不怕当王八拽耳朵吗?”年龄最大的孩子如是说。

“来吧!”柳下惠说,“这不都摆好了吗?你们先撂手石吧!”六个小孩子一个个掷出后,柳下惠最后一撂,距离最远,优先击瓦。他沉一口气,右手由前而后一掷,手石不偏不倚,正中大官。六个小孩子一齐甩下手石,齐声嚷道:“不跟您玩了!”

柳下惠故意气他们说:“可别耍赖,可别耍赖呀,我老头子可还没尝到挨槌头的滋味呢!”

小孩子一轰而散,一伙大人围拢上来,这个叫四爷,那个叫四老爷,有的叫四爷爷,还有的叫四太爷。柳下惠说:“我正和孩子玩得热闹,这不叫你们给冲散了!”

一个中年男子截住说:“四老爷,凭良心说,孩子们不跟您玩,能怨我们吗?”

柳下惠说:“他们不跟我玩不要紧,我想和你们玩怎么样?”

“玩什么呀?”柳下惠把手一挥:“到北墙根下就知道了!”

他们你瞧我,我瞧你,猜疑地走到北墙根下站住。柳下惠跟上来说:“众位乡亲莫紧张!今天我就想在这里跟你们啦啦呱!”

“啊哟!啦呱就啦呱好了,干嘛这么吓人呀!”一个老年人捂着胸口说。

柳下惠说:“开玩笑就是开玩笑!现在书归正传,我想问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希望诸位能如实回答我!”

“不知大人问什么?”有人说了一句。

“其实,我问的问题可能与诸位都有关,”柳下惠说,“就是柴汶河洪水泛滥的事情!”

那个老年人毕竟见多识多,懂得自我保护的重要性,未等他人发言,他就说:“四爷一片好心,我们都领了,可是柴汶河泛滥的事,用不着问我们!”

一句话,就将柳下惠推到了无底深潭中。待柳下惠转过神来,只见自己孤零零傻站在那里,身边空无一人。他蹒跚地走回家,进屋就躺下,一言不发。这下可急坏了夫人,找来管家姚仁,也无计可施。姚仁出去,问之前谁给四爷爷接触过。一位中年人告诉他,在庙西广场,有人说汶河泛滥,用不着问别人,然后四老爷就傻了。姚仁回家,对躺着的柳下惠说:“四爷爷,您是为柴汶河长岛上的那些柳树发愁吧?”

柳下惠一下坐起来:“你知道?姚仁!”

“长岛上的柳树是老管家索大生前栽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

“前些年您不是重判了一个案件,允许农奴垦荒自种、免缴田赋吗?老管家寻思,柴汶河长岛是无主荒地,可以垦荒,但垦荒需费很大气力,不如栽上一些柳树任其自然生长,谁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一眨眼,就长成了一片柳林。”

“亏它成了柳林!夏天阻挡泄洪了没有?”

“有点阻挡!”

“有点阻挡?不是有点吧?到今年汛期时我再亲眼看看那壮观的场面!”

“四爷爷息怒,可以想想办法嘛!”

“想什么办法?”

“我也没想出来嘛!”姚仁显得十分无奈。

在以后的日子里,柳下惠几乎走访了柳下、柳邑的家家户户,几乎走遍了附近若干邑、聚的街街巷巷。通过接触最基层无助的庶民,柳下惠听到了他们最为强烈的呼声:一是防汛,二是办学。

对于办学,柳下惠并不生疏,曾在青年时代在少施先生指点下,在自己读书学习的家中柳下书堂教过几名学生,不过因为时间不长或自己教学不好,学生们并没有太大的出息。其中,学业成绩最好的张义,如今却不知了去向。想到张义,柳下惠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混小子,以后一旦见到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开始找上门来的,是那天打瓦孩子的家长。那天那个说柴汶河泛滥用不着问他们的老人,进门就说:“四爷,您看那帮半大不小的孩子,上学没学上,干活干不了,以后长大了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是个睁眼瞎!”

这一下刺痛了柳下惠的心。之后,来要求办学的人越来越多,迫使柳下惠不得认真思考。

开始,柳下惠招收柳邑、柳下邑附近庄乡的孩子,不过才八九个。他们晚上回家住宿,白天在柳下书堂读书,柳下惠教他们自己小时候学过的启蒙知识,虽无经济收入,倒也心情舒畅,所以教学热情很高。

夏末的一天,天气阴沉沉的,柳下惠感到有点胸口发闷,后来觉得浑身发冷,但并没引起他的注意。突然,一个在广场见过的青年进来说:“柴汶河又决口了!”柳下惠感到奇怪,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跟随那个青年来到柴汶河南岸,发现从上游奔腾而下的滔天洪水裹挟着大量树干树枝,如翻山倒海一般倾压下来,大量树干树枝横竖一堵,洪水无处可泄,只得夺堤而逃,奔向两岸田野。好在柳下惠早去抢占了一处高冈,才幸免于难。这时候,柳下惠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索大当年在长岛所造的柳林确实成了防洪一害。但究竟如何处理,当时柳下惠并没有想清楚:毕竟垦荒是官府允许的,造林与种植庄稼无异,理应受到保护。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冬天也过去了。来投奔柳下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除附近不住宿的少年儿童以外,还有从鲁国各地慕名而来的青年人和中年人。书堂和住处狭窄逐渐成为最大的制约因素。开始外来的学生被安排到菜园闲置房子中,后来那里住满,又在家中安置。因家有女眷,多有不便。柳下惠明白,要满足学生的求学愿望,唯一出路是在外边另建校舍。

他与学生、学生家长及庄乡代表商议,柳下书堂新址选在庙西广场。此广场归柳下惠家所有,多年来一直作为孩童玩耍的公共场地。干打垒筑墙用的泥土可从附近荒地挖掘。盖顶用的稻草、谷秸和秫秸,可从当地购买,钱由柳下惠出。可以按小学生家长或大学生本人出工多少,抵顶相应学费。这些问题都好解决,最难办的是木材从何而来?有孩子上学的庄乡们都争先恐后地要砍伐自己的柳树,姚远先生说:“地是士师家的,树苗是士师家发的,木材用在新建柳下书堂上,不是最好的用场吗?”

柳下惠没有答应。回家后,他对姚仁说:“新建柳下书堂的事你也知道了,现在最急需的是木材,而最现成的是河中长岛上的那片柳林。你不妨进城一趟,问问索亮有什么想法?”

姚仁回来,转达索亮的话说:“爹娘早已去世,用不着花消,我爹造的柳林,建校如能用上,尽可由四老爷做主处理,一钱不取!”索亮还说:“这样一来,既利于行洪,又利于建学,一举两得,我何乐而不为呢?”

柳下惠闻听此言,激动地说:“索亮通情达理,善莫大焉,但我最终不会无偿砍伐他老爹的柳林!”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崭新的柳下书堂只用四个月就顺利竣工。时在鲁僖公十二年(前648)五月,柳下惠七十四岁。

这一年,学生总数达到二十名。柳下惠重点教大学生,再由大学生教小学生。

这一年汛期,柴汶河没有泛滥成灾。

这二年汛期,有人跑来向柳下惠报告:“柴汶河北岸又决堤了!”

柳下惠在姚仁陪同下赶到那里一看,几乎气炸了肺!原来,长岛上的大树倒是伐光了,不过又发出许许多多的小树条,对行洪多少有点影响,但问题不大,关键是长岛东头南边多了几排树桩,将上游冲出的树枝杂草拦住,滔滔洪水渲泄不及,被逼向北,冲决堤岸。柳下惠问:“树桩是何人所埋?”

有人用手指着不远处一位幸灾乐祸的中年人说:“就是他,是河南这大片土地的主人张二爷。”

柳下惠走过去,张二爷脸上立马堆上笑容迎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柳下惠先生!怎么先生也有兴趣来看看洪水?您看那波涛汹涌,一泄千里的气势真是摄人心魄呀!”

柳下惠问:“张二爷,听说这河中树桩是您所埋……”

“对呀,不错,正是鄙人所埋!”

“为什么?”柳下惠问。

“为什么?为了保护我这片良田!”

柳下惠说:“为了保护自己的良田而冲毁别人的良田,恐怕有点不妥吧!”

“不妥?鄙人一向尊重柳下惠先生的为人,可您知道,前几年的洪灾是谁造成的吗?”

姚仁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长岛柳树是老管家索大栽的,与四爷爷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索大是他的管家,怎么说与他没有关系?”

柳下惠说:“先生,一码归一码。索大生前在长岛植树,影响行洪,造成灾害,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年,我们已征得他儿子索亮同意,把树全部伐光,建了学校,证明我们已改正了错误。您总不能以我们过去的错误作为理由,来置障阻洪,危害对岸吧?”

张二爷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别提对岸!对岸那个李三,自以为两个哥哥在曲阜城里做官有权有势,几年前就用埋树桩这一手,害得我好苦!如今我听说他的两个哥哥不得势了,我也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尝洪水漫田的滋味!”

柳下惠无奈地摇摇头说:“今日我说不过你,等洪水下去以后再见面吧!”

一个月后,柳下惠修书三封,让姚仁分别给姚远先生和张二爷、李三爷送去。三人如约而至,柳下惠相迎,先领他们到新修的柳下书堂转一圈,后让他们到正房客厅落座。自来到柳下,张二爷、李三爷二人就不理对方,互不搭言,更不愿意并排相坐。柳下惠看出了这一点,就让张二爷跟姚先生坐在东面,他自己则和李三爷坐在西面,相向而对。柳下惠先说开场白:“三位先生:今天请您们来,一是检查柳下书堂建设情况,二是商议一下洪灾的根治办法。请发表各自的意见吧!”

对于柳下书堂,三个人的意见非常一致,都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这是柳下惠回乡以来做得最大的一件好事、善事,都表示,只要孩子到了上学年龄,一定会送到柳下书堂来学习。而对于防洪治洪则发生了严重分歧,焦点集中在树桩上。姚远先生说:“士师的土地远离洪水泛滥的河段,与他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他之所以将河两边的田主约来,就是为您俩、也是为两边的父老乡亲着想。老朽没有什么想法,还是请士师大人谈谈他的意见吧!”

柳下惠说:“我更没有什么意见。近来我常想一个问题:古代,大禹父亲鮌治水为什么不成功而被诛杀?因为他用的法子是堵,想堵住洪流,其结果是越堵洪流越大;大禹治水为什么能够成功而升为高官?因为他用的法子是疏,排除障碍,疏通河道,其结果是越疏洪流越小。历史经验教训如此深刻,我们今天却有人对此置若罔闻,还在无休止地重复鮌的错法做法,这不是最大的悲剧吗?”

“您快别说了,柳下惠先生!”张二爷说,“我算明白了,你堵我也堵,冤怨相报,洪灾到什么时候也根治不了,最终受损夫的还是我们自己!”

李三爷接着说:“其实,堵不能根治洪水,这个道理自己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光考虑自己的得失,而没把别人放在心上。”

柳下惠接过话茬:“说得好!防洪得有个彼此相互理解、和谐相处的整体观念。”

姚远先生提议:“双方田主应达成一个契约,约定几条,共同遵守。”

大家同意。随后确定了四条;

一、河中现存树桩立即由原埋入者自行撤除。

二、以后任何一方不得再行埋入树桩。

三、双方对等组织劳力,平分挖掉长岛泥沙,充填到两岸河堤上。

四、河边广植柳树以固堤。

柳下惠立即在竹简上书写四份,张二爷与李三爷作为立契人,柳下惠与姚远先生作为见证人,分别在上面签字,人手一份。

中午,柳下惠设便宴款待三位客人。

第二年,河道清理干净,洪水来时一泄而过。

雨过天睛。柳下惠坐在岸边一棵大树下,欣赏着洪水奔腾而泄的壮观景象,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已聚集了若干人,这个请他讲讲治河的故事,那个向他求证坐怀不乱的真相,还有的问他三黜不去的原因……五花八门,什么问题都有。柳下惠也乐于啦给他们听。他们听得入迷,柳下惠啦得起劲。有个孩子喊道:“四爷爷,天都快黑了,您还不回家吗?”柳下惠站起来说:“先别走嘛,我还没讲完呢!”

却说当年柳下惠巧计治洪的事迹越传越广远,越传越神奇,越传越玄乎,以至有的人称他为“治河大王”,更有的称他为“河神”,后讹为“和圣”,与战国孟子称颂“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孟子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

紫砚斋主有诗赞曰:

城里归来两件事,

排忧解难心中乐。

伐尽长岛棵棵树,

解开两岸千千结。

蛟龙驯服摇尾巴,

门生受教做人杰。

河神和圣千古颂,

柳下书堂启后学。

欲知柳下惠在柳下还会遇到什么奇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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