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法律无据荒地可垦
苍天有眼亲情不死
话说鲁庄公被柳下惠说服之后,又征询了列位臣工意见,便派人唤齐国特使进殿,举行岑鼎交接仪式。仪式结束后,庄公便令随侍送客。特使说:
“殿下,本使还有话要说!”
“请—讲!”
“柳下惠坐怀不乱,品性高洁;断案严谨,公正无私;混迹市井,保持自我……他的事迹在我齐国也广为传颂。这次我主公之所以请柳下惠鉴定铜鼎真伪,就是因为慕其大名,相信他会秉持诚信,实话实说。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齐国虽然人杰地灵,却缺乏像柳下惠这样的道德楷模。对这样的大贤人,鲁国竟像对待敝履一样弃之不用,实在太可惜了啊!我主公让我捎话,若鲁国仍不启用他,我齐国愿意接纳他,并委以重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庄公一听连连摇手:“不,不行!柳下惠像岑鼎一样,都是我们的国宝,怎么能都交给你齐国呢?至于他的职位安排嘛,寡人心中早已有数,就不必烦劳齐侯操心了!”
次日,柳下惠即接到鲁庄公谕旨,恢复士师职务。这是他第三次担任士师,心中感慨良多。第一次上任后,因坐怀不乱被怀疑行为不端而被革职;第二次上任后,因判佐丁案所谓使用法律不当而被罢官。在一在二不在三。第三次上任后务必认真小心,以免蹈覆辙。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他处理了一起又一起案件,生活也在平稳中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过去,直到接手一起复审案,他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时鲁国刚入进入僖公时代。握有实权的是上大夫臧文仲。臧文仲为鲁公室成员,按辈份是僖公的族叔。他年富力强,亦有学识,有能力,有魄力。而继任的司寇乃是老司寇长子,审案判案往往唯臧文仲马首是瞻。黑胡子小司寇仍是一株常青树。其他士师包括柳下惠在内,增加到了四名。
一天,新司寇召开小司寇和士师会议,摆出了一桩陈案:一个生活在臧邑的小青年几乎月月来递申诉状,要求归还他家开辟的荒地二十亩。此案本在七年前庄公时代即已审结。如今再翻出来,是因为开荒的青年农奴一直不服,司寇衙门不敢匿而不报,竟惊动了僖公。僖公明知被告乃臧文仲家族,却要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姿态,下了一道谕旨,要求司寇据实据法复查,其真实目的是设法堵住告状者的嘴,别再继续纠缠。司寇更明知臧文仲不可得罪,但僖公谕旨又不可违背。怎么办?他决定找个替罪羔羊:“案情诸位士师已经了解,谁想承担这一重任?”
无人应答。小司寇黑胡子说:“我举荐一人,保证能够胜任。”
“谁呀?”司寇问。
“柳下季!”黑胡子答,“他法律知识渊博,又有乡间生活经验,复查此案非他莫属!”
其他士师都表示赞同。
司寇说:“我也正有此意!柳下季,你有什么想法吗?”
“既然司寇大人和同事们看得起我,我就勉为其难,应下了!”
柳下惠接手后,审阅了申诉状,查到在庄公末年的判决书,然后亲自到臧邑去找原告、被告两家了解情况。恰巧在问路时正好碰上了提起申诉的原告小青年。柳下惠说:“小伙子,你先领我到你说的那二十亩地去看看好吗?”
“好呀!”
时值早春,尚未到播种季节,原野里一片空旷。他们来到一个高冈,小青年用手指指散落在斜坡上的几十块小地说:“这些零零星星的土地加起来是二十亩,现归了臧家。臧家的大片良田在那边平原上。我家是臧家的农奴,我从小就跟着爹给臧家种田,缴了田赋所剩无几。我渐渐长大有了力气后,我爹就说:‘农闲季节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斜坡上烧荒开荒,到时种棵瓜、点株豆,多少有点收益,也好补贴补贴家用。’开始几年,开的地少,收入也少,并未引起臧家注意,他的管家甚至认为,荒地闲着也是闲着,他家收点瓜豆,改善改善生活,也有助于更好地给老爷种好地呀!可是随着我们开垦荒地的增多,臧家的态度也逐渐在改变,最后将我家告上法庭。我家输了官司后,这些地都判归臧家,而且我家还得给他家种,收的瓜豆十分之九交给他,我爹呢,还被罚无偿守城三年,我们太亏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不开荒,你看大片荒地就这样年复一年地白白闲置着,多可惜呀!”
柳下惠说:“我明白了!咱们再到你家看看?”
“好吧!我爹在家躺着,正盼着官府来人调查呢!”
柳下惠在小青年引导下刚迈进屋门,见躺着的人一下坐了起来,惊奇地问道:“你不是守曲阜齐门的山羊胡子?”
“谁说不是呢?四老爷啊,自从那晚在义和酒肆同你长谈之后,我就琢磨,官府没收我家开垦的荒地不对……”
“为什么说不对呀!”
“荒地无主,我们下力开出来,凭什么白白交给臧家啊?从结束无偿守城三年处罚后,我就开始申诉,要求改变判决。”
柳下惠问:“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申诉,而让儿子代劳呢?”
“我倒霉呗!在我离开曲阜返回臧邑的途中遇到一个熟人,对,在齐门你也曾同这个人打过交道,他就是那个强行讨钱的人……”
“你说的是那个修过边城的佐丁?”
“就是他!他对我倒是客气,不是讨钱,而是错钱。”
“借多少?”
“二两!”
“又是二两!他就知道二两这个数吗?”
“我说:‘三年中,我地不能种,钱不能赚,吃穿还得靠家里供应,哪来的那么多钱?’他看实在讹不到钱,就突然抽出利剑朝我捅来,我拔腿就跑,被他刺伤大腿肋骨,成了残疾。”
“你没告他?”
“保住性命就算万幸,怕是告他他未必承认,即使承认,对我治伤疗伤能有多大益处?对我家来说,打赢垦荒官司才是当前最最要紧的事情!”
从山羊胡子家出来,柳下惠又一路打听,辗转来到臧家大门前,仆人将柳下惠挡在大门外,主人出来,未等柳下惠说明来意,主人便来了个下马威:“士师定是为荒地官司而来,我家臧文仲大人有话,原判决经过庄公圣裁,已成铁案,复审可以,改判定然不许。士师,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柳下惠并未被吓住:“僖公并非不知当年庄公圣裁,本士师受命前来,就是落实僖公圣旨,您不会拒之门外吧?”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
进到客厅,分主宾坐好。柳下惠说:“本士师将遵照僖公圣旨,据实据法复审,这一点大人尽管放心。正因为要据实据法复审,您就得提出您的理由,不然……”
“理由?理由不是现成的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所开荒地自是王土,又在我臧氏采邑之内,不收归我臧家还能归谁?”
在弄清基本事实的基础上,柳下惠遍查从古至今的鲁国法律,形成了自己的初步复审结论:“将被收后归于臧氏之二十亩垦荒地,如数发还原告。”
这一结论尽管在司寇预料之中,但真正看到柳下惠呈上来的报告时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恐慌。现在他有点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将这个案子交给柳下惠。柳下惠审佐丁案曾经惹得臧文仲不快,但那毕竟与臧文仲无直接利害关系。这次却不同,如果这样判决生效,臧文仲家族不仅失去已经到手的二十亩地,经济上有损失,更重要的是臧文仲的面子无处放。“给臧大人难堪,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吗?”想到这里,司寇坐卧不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召集全体士师进行合议,争取扭转目前的被动局面。
合议会开始后,司寇说明柳下惠的初步结论,让大家各抒已见。接着就爆发了唇枪舌剑的激烈交锋。
小司寇黑胡子一马当先,率先发难:“上次判案,由我承担,有理有据,柳下季你为何推翻?”
柳下惠沉着应战:“其实呢,正如诸位所知,我并不想承接此案,更没想到要推翻原判,只是僖公‘据实据法’的圣旨难违呀!”
那个就近提升的年轻士师发言:“你俩到底谁说得对呀?把我都弄糊涂了!”
柳下惠说:“有理不在声高。咱们还是各自摆摆自己的理由如何?”
司寇说:“是非越辩越明。谁先说?”
“我先说!”黑胡子应声发言,“《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周武王将鲁国赐给周公,周成王让周公长子伯禽来继承。由此看来,鲁国为历代鲁公所有。臧邑为鲁国领土一部分,亦即王土一部分,现为臧氏采邑,其内荒地当然为臧氏所有,还有何疑问?”
柳下惠不慌不忙地回答:“这个推理从表现上看似无懈可击,实际经不起推敲。请问:臧邑归臧氏所有的荒地尚有几百亩之多,为什么只有被开垦的二十亩能种瓜点豆?因为这二十亩地上洒满了原告一家人的汗水!历史证明,‘王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概念,你要真正拥有它并且能产生效益,还得有相应的投入。鲁国建国之初,被徐、夷占领了七八年,直到周公和鲁公伯禽两次讨伐徐、夷,作出巨大牺牲,鲁地才改姓为姬,成为鲁公后代的天下。没有那时付出的代价,哪有今日僖公的‘王土’?同样道理,臧邑的荒地,如果没有拓荒者相应的投入,将永远是荒草丛生、颗粒无收的荒地。因此,完全剥夺拓荒者的权益,于情于理也是讲不通的。”
“照你的说法,人家臧氏没有投入,连以臧氏为采邑的权力也没有了?”黑胡子提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企图难到柳下惠。
柳下惠有板有眼地回答:“不然!臧氏以臧邑为采邑,并不是凭空获得,而是为鲁国建设和发展作出贡献后应得的赏赐,包括他们现在按官方比例收取田赋,都是合法所得。”
一个一直一言未发的士师接着提出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问题:“臧家按同样比例收取所开荒地上的田赋合不合法呢?”
“这个吗?这个……”柳下惠说话出现了少有的结巴。
“别这个、那个了,你快说合法不合法吧?”黑胡子穷追不舍。
柳下惠说:“既合法,又不合法!”
“那有这等事情!你不是迷糊了吧?”黑胡子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柳下惠镇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回答:“从庄公末年下达判决书起,臧氏收取田赋是合法的。”
“这不用你说!”黑胡子以鄙夷的口气插了一句。
“但是,”柳下惠加重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如果改判以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改判的依据是什么?”司寇沉不住气了。
“‘据实据法’!”柳下惠说得斩钉截铁。
“据法?依据何法?”黑胡子根本不相信,“鲁国法律根本没有对开垦荒地的处置条文!”
柳下惠嘿嘿一笑:“谢谢老兄!你把我所要的法律依据说出来了!”
“我说什么来?我没说什么呀!”
“鲁国法律根本没有处置开垦荒地的条文,是你说的吗”柳下惠追问道。
“是我说的,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这回轮到黑胡子自己迷糊了。
柳下惠说:“咱们都是懂法用法的人,审理案子要以法为据,应该说是最普通的常识吧?现在既然无法,你还有甚可据呢?垦荒官司不是凭空断案又是什么?”
这一下,会议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黑胡子也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尴尬难耐。
等了好大一会儿,司寇终于缓过神来:“如果垦荒官司改判,那就意味着农奴开荒合法化,这个口子一开,农奴们都会因不缴田赋而争先恐后去开荒,公室的公田和卿大夫们的邑田,谁还有心思去耕种呢?这会从根本上动摇作为国家经济命脉的计夫授田制度。长此以往,则会公将不公,国将不国。这种灾难性后果你想到了吗?柳下季!”
“是啊!柳下季,你想到了吗?”小司寇和三位士师仿佛一下子醒了过来,齐声质问。
柳下惠依然从容自若:“我毕竟也是鲁国公族后裔,而且我也享受着父亲死后隐公赐给的柳下封邑,说不关心国家前途那是假的。因为我们每个家族的利益都和整个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别关心垦荒问题。在我看来,荒地不开是对土地资源的一种严重浪费。开垦出来就会增加社会财富。老百姓有句俗话说:‘肉烂了在锅里。’社会财富多了,不是还在咱鲁国手里吗?藏富于民是古昔圣贤的治国良方。《逸周书·文传解》载有周文王一份遗嘱,其中说道:‘土可犯,材可蓄。’是说荒地可以开垦,木材可以积蓄。又说:‘土地之闲者,圣人裁之,并为民用。’这就是说,闲置的荒地都可允许庶民开垦使用。还说道:‘土多民少,非其土地;土少人多,非其人也。’意思是说,如果土地不被开发,就不成其为土地;如果农人不耕种土地,就不成其为农人。由此观之,允许农奴开垦荒地也符合圣人之道。话又说回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允许农奴开荒,也会引发若干问题,下一步需要国家立法加以规范。比如说,农奴开荒头几年可以完全自种自收、自己所有,几年后可以按比例收取田赋,或者逐年提升,或者一步到位。再比如说,若因自己忙于开荒而影响大夫采邑土地耕作的,也要制定相应的处罚条文。有了这种垦荒法,我们审案判案不就有法可依了吗?可惜目前还没有法。在没有法的情况下,臧邑垦荒案目前只能作改判处理。”
司寇气急败坏地说:“你说得倒轻巧,谁向臧大人解释去?”
柳下惠胸有成竹地说:“若司寇大人同意,我可以去呀!”
“真的?”
“真的!”
第二天,按照司寇的安排,柳下惠去面见臧文仲。臧文仲说:“柳下季,听司寇说你决定改判臧邑垦荒案,并已说服了大小司寇和士师,据说你的主要依据是无法可依,这样做合适吗?”
柳下惠答道:“大人,这个法律知识在下可是跟您学来的!”
“是吗?”
“前任司寇曾向在下转述过大人您对佐丁案的批评意见,说我判佐丁‘完为倡’依据的是‘异时鲁法’,当时鲁国并没有惩治明知故犯和盗世盗名的法律条款,因此是不合法的。我因此还丢了士师之职。这才几年时间大人您不会忘记吧?”
“好个柳下季,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本来,柳下惠设想与臧文仲的交锋会刀光剑影、激烈而复杂,需要耗费很多口舌,没想到三言两句就解决了问题。
紫砚斋主有诗为证:
农奴垦荒前未闻,
陈案复查亦费神。
于法无据是要害,
唇枪舌剑说同仁。
臧孙仗势冲天怒,
柳惠静气抽釜薪。
从此弱者得保护,
山羊胡子运转顺。
却说柳下惠一日在办公室看书,收到门卫送来一封急信,写信人是索亮,信中说:
爷爷活神仙今日无疾而终,享年一百一十八岁,百岁老人丧礼如何举行,我与莲妹一无所知,恳请四老爷赐教。
看罢急信,柳下惠不敢怠慢,马上向司寇请假,告知家人一声,雇一辆马车直奔新甫山。傍晚时分见到索亮夫妇,见他(她)俩正趴在活神仙身边痛哭。柳下惠拉起二人,说:“当务之急不是哭丧,而是如何治丧。”
索亮说:“四老爷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什么主心骨呀?这回你可把我难住了!百岁老人丧礼如何办,书上没有记载,以前也没听说过。再说,以前我知道的都是儿子发送老子,可你们并不是活神仙的儿子,而是他的义孙子、义孙女,我就更不知道这种丧礼如何办了!”
“可我们总得为老人出丧啊!”莲妹眼中露出些许无奈和乞盼。
柳下惠沉吟一会儿,忽然说道:“有了!没有陈规成例可循,也就不必受什么约束,我们何不自创一套礼仪,让以后的人学我们呢?”
“还是四老爷见识高!”索亮说,“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俗话说:‘路上行人七十稀。’活神仙活到一百一十八岁是人间奇迹,更是一件大喜事。因此,依我看呢,活神仙的丧礼应叫喜丧。你们不应该哭哭啼啼,而应该骄傲地笑。你们也不要穿什么白色麻布衣,而要穿红戴绿,像你们结婚时那样。院子里要张灯结彩,还要雇一班乐人来奏欢乐乐曲。总之,我们要把喜丧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再让升天为仙的活神仙高兴高兴!”
莲妹破啼为笑,推一把索亮:“傻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按四老爷说的去操办!”
“好—!”索亮高声答应,如鹞子翻身蹦出屋去。
一切布置完毕,来自四面八方的吊唁者络绎不绝,几乎挤破了栅槛门。
三天喜丧结束,活神仙遗体被装入棺材,葬在院后高冈上一棵老松树下。
送走送丧客人,回到屋中,柳下惠对索亮夫妇说:“你们作为活神仙的义孙子、义孙女,没有守丧这一说。既然活神仙已经走了,你们也没什么可贪恋的了,不如跟我到曲阜城里,开个药铺医馆什么的,凭你们的本事肯定能混出个模样来,也会为社会上更多的人解除病痛。进城以后,你们有了儿女,孩子读书上学也方便。再说,我和张义已在城里落下脚,你俩再去,我们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呀!”
“不行啊,四老爷!”索亮抱头痛哭起来,莲妹也抽搐不已。
“你俩这是怎么啦?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索亮擦擦泪眼,痛楚地说:“四老爷,您说的话都是为我俩好,可是一想到离开新甫山,离开活神仙,我心里就受不了,他老人家对我们两口子的养育之恩、培养之情,我们就是再活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啊!”
莲妹说:“我小时候,身体瘦弱,吃不上饭,是爷爷熬了稀粥,怕烫着我,总是口对口喂我。我病了,是爷爷熬了药,还是口对口喂我。逢年过节,爷爷总是买好吃的、好穿的,哄我高兴。我和索亮结婚以后,已经长大成人,爷爷还是把我们当小孩子养。一次,他从山里拣了两枚鸟蛋,他硬是煮熟后,剥光皮,吹吹风,再一人一个塞到我俩嘴里。我们臊了,他却笑了,笑得像个顽童似的。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我们给他生个曾孙,直到回光返照时他嘴里还念叨:‘曾孙,曾孙……’头一扭就咽气了!我们愧对爷爷啊!”
索亮接过话茬儿说:“可不是嘛,我更对不起爷爷的一片苦心呀!为了让我辩认和采集地道药材,他不顾年事已高,亲自带领我穿林海,跨山涧,遍尝百草。有时为了验证一种新配疮药的疗效,他竟在自己身上划道口子,让其化脓,然后敷药。而他从不忍心在我身上做试验。他无偿治愈了那么多病人,却从不图回报,一直过着极端清贫的生活。”
“活神仙真是一位仁厚慈祥的老人,在他的形象面前,我们只有自叹弗如的惭愧!”柳下惠说。
“我跟爷爷学了这么多年医”,索亮继续说,“却依然医术不精,品格不高。爷爷一走,我再向谁学呀?”
柳下惠说:“再向他的精神学呀!学他的精神并不一定非在山上不可啊!”
索亮说:“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就留在山上,留在爷爷身边,我们不能让爷爷成为孤魂野鬼呀!只有在爷爷身边,我们才活得精神,睡得踏实!”
柳下惠仰天长叹:“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活神仙身后留下两个痴情的后人,他生前付出再多也都值了!什么叫情义无价,什么叫亲情不死,这就是最好的例证——索亮、莲妹,我支持你们留下了!”
“谢谢四老爷理解!”索亮向柳下惠深鞠一躬。
紫砚斋主有诗赞曰:
走完人生百年路,
名副其实活神仙。
遍尝百草医道精,
义诊无数世间罕。
心血倾尽育后人,
孙辈依恋守墓田。
谁谓天下少温馨,
真情弥漫新甫山。
欲知柳下惠返回曲阜后又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乙喜学成走马上任
张义负气离家出走
话说柳下惠从新甫山返回曲阜,一路颠簸劳顿,十分疲惫。刚坐下喘口气歇歇,喜儿从门外一步跨进来。喜儿的个子已与父亲身高相差无几,但孩子固有的顽皮脾性仍未退去,进得屋来同父母打个招呼就想溜走。
“站住!”柳下惠喊了一声。
“孩儿从太学放学刚回来,想出去玩玩还不行吗?”夫人替儿子打圆场。
“不行!”
“您今天是怎么着了?”
“没怎么着,就想管管这孩子!”
“管孩子是好事,就差这一会儿吗?再说,您以前管过多少呀?今天却发这么大的火气!”
这一下戳到了柳下惠的痛处,他一屁股坐到矮几前,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眼眶里滚动着泪珠,他极力控制着不让它滴下来。夫人给喜儿丢个眼色,喜儿蹑手蹑脚地离开,躲进自已的房间。
原来,自从喜儿到了读小学的年龄以来,柳下惠常年在曲阜城里任职,无暇顾及在柳下家中的孩子学习,全由夫人教他读书识字。后柳下惠购置柳下别业,在城里有了栖身之所,若为孩子学业操心,应该将他送入小学高年级后实行走读方式,以便于检查、督促和辅导。可是柳下惠竟一送了之。直到孩子升入太学,每月有三天休假,柳下惠因忙于本职事务或到市井采风,埋头写作《陋巷杂记》,也没心思过问孩子的学习。如今一算,孩子再有半年时间就太学毕业了,才如梦初醒,大呼:“晚了!完了!”
夫人问道:“什么晚了、完了?”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错过宝贵时机,耽误喜儿的学业成长!”
“喜儿天资聪明,在太学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假日中还细读过他爷爷写的《出使实录》等文章呢!对他的学识您大可不必担心。”
“这才不愧是我的儿子!”柳下惠习惯地捻捻胡须。
“可别再自吹自擂了!您呀最好考考他,看他到底学得怎么样?也算尽您这个当父亲的一份心力,弥补一下过去放手不管的过失。”
“夫人言之有理,就照您说的办,将喜儿叫来吧!”
“就现在?”夫人问。
“就现在不行吗?”
“太仓促了!您刚才把儿子吓得那样,还不知他缓过神来没有呢,还是明天您下班后再说吧!”
“那好吧,就依夫人所言!”
次日,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柳下惠便将喜儿叫来。他端坐几后,喜儿在一旁低头站着,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喜儿呀,你长这么大了,父亲没大关心过你的学业,内心感到很自疚,很惭愧,你不必紧张,今天呢,就是想考你一点普通常识性的东西,你知道多少答多少,答不上来呢也不会责怪你,怪就怪我这个当父亲的没尽职尽责。喜儿,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请父亲出题吧!”
“先背一遍《关雎》诗如何?”
喜儿说:“好!我按先生教的吟咏行不行?”
“能吟咏自然更好!”
于是喜儿摇头晃脑地吟咏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全诗五章,喜儿抑扬顿挫一气呵成,吟咏得有滋有味,听起来就给人以美的享受。难怪柳下惠也闭上眼,摇头晃脑地沉醉其间。他睁开眼,问:“完了?”
“可不完了!”
“我还没欣赏够呢!儿子,吟咏得不错。可是还得问你,你怎么理解《关雎》这首诗?也就是说,你学了这首诗究竟领会到、体悟到些什么东西?”
“回父亲:《关雎》这首诗写的是,以前民间青年男子追求漂亮、贤慧女子的爱情故事,歌颂了普通人之间的纯洁感情。读这首诗给我最大的人生启迪是:对美好事物、美好理想的追求要全力以赴,要尽心尽力,不达目的,永不放弃!”
“好!”柳下惠双手一击说,“喜儿能这样理解《关雎》这首诗,算是把握住了灵魂,不错,不错!年轻人正处在一生中长身体、长知识的黄金时期,一定要把握自己,不要沉迷于你卿我爱、儿女情长之中,那样会毁了自己的前程!”
“孩儿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在两性问题上孩儿会终生学习父亲坐怀不乱的高尚情操。”
“这话从我儿子口中说出来,相信将来一定错不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还是考《诗》。”
再次考《诗》的时候到了。柳下惠让儿子背诵《相鼠》。
“父亲,是背诵还是吟诵?”
“这次就背诵吧!”
喜儿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地背诵起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柳下惠说:“这首诗虽不长却不好懂,你能用自己的话复述一下是什么意思吗?”
“好吧!这首《相鼠》分三章,第一章是说,看那老鼠还有皮,可有人没脸没威仪!既然没脸没威仪,还不早死做甚呢?第二章是说,看那老鼠有牙齿,可有人丑行无休止!既然丑行无休止,还不早死等啥呢?第三章是说,看那老鼠有肢体,可有人胡来不守礼!既然胡来不守礼,何不快快死去呢?”
“那你怎么看待这首诗呢?”
“这首《相鼠》诗意思很明白,就是教育我们做人要懂得自尊,懂得礼仪,懂得克制。不然连臭名昭著的老鼠都不如!作为我来说,这也就是‘要继承先祖文王、周公遗风,时时处处以周礼为行为规范,陶冶性情,纯洁心志,坚持与人为善……进入仕途,需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切莫循私利而忘仁义。’”
柳下惠惊喜地说:“喜儿,我的喜儿,你后边讲的不是你祖父的遗嘱吗?”
“正是!是遗嘱的第一条和最后一条,也就是第五条!”
“你怎么知道的?”
“是母亲将祖父的遗嘱找出来让我看的!”
“好呀!我一生遵循的就是你祖父的这份遗嘱,它是我们最为宝贵的传家宝,你记住它、践行它,也就对得起你祖父的那份苦心了!”
“父亲,看您今天情绪这么好,我再给您背首诗好不好?”
“好呀!”
“身生影兮,左右不离;小友角逐,击瓦游戏。影随身兮,前后不离;小友同行,捉虫田里。身影动兮,两相一致;小友同学,摇头吟诗。身影离兮,灾出疾疠;小友分隔,翘首苦思……”
喜儿背诵至此,柳一惠也同声加入进去:“身影合兮,苍天荫庇;小友相聚,其乐不已。”
两人背诵完毕,柳下惠脸上更露出陶醉与自豪的神情:“喜儿,这是当年父亲我跟随少施先生学诗的习作《小友》,你也读过?”
“岂止读过,孩儿刚才不是还背诵给您听了吗?是不是还要我给分析一下这首诗的意思呀?”
“那倒不必了!毕竟当时年少,不谙世道,只是歌颂了一下小朋友之间的纯真感情而已,并无深意,与《关雎》、《相鼠》等那些好诗不可同日而语。季儿,你实话告诉父亲,现在能会背诵、会串讲、会理解的诗大约有多少首?”
“约有八九十首,接近百首吧!”
“这你可比当年老子强多了!这都是在小学和太学学的?”
“一半是在学校学的,另一半是在家母亲教我的!”
“我和你母亲虽为夫妻,却真不清楚她有如此大的学问。你得谢谢你母亲呀!”
“您呢?您就不谢谢我吗?”不知何时夫人已站在面前。
“那是自然,自然该谢!”
一家人正谈得兴高采烈,只听得大门传来敲门声,有个男人在喊:“四老爷,开门!快开门,四老爷呀!”
喜儿跑去开开大门领进屋,来人原来是张义。柳下惠急问:“天色已晚,你慌慌张张地跑来做甚?”
“四老爷,我没法活了!”张义依然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没法活了?”
“为那个娘们!”
“什么娘们?说话不干不净,这可不是你张义的口气!好好说,到底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就是我那一口子呗!”
“你两口子可是和和睦睦、亲亲热热,满陋巷,不,满曲阜城无人不晓、无人不夸的恩爱夫妻呀!怎么闹别扭啦?”
“可不是嘛!”
“闹别扭总得有点原由吧?”
“原由?是为了另一个娘们!”
“我说张义,求求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可把人给憋死了!”
“另一个娘们就是陋巷北头的白寡妇!”
“白寡妇?她姓白还是她原来男人姓白?”
“都不是,是因为她长得白,人们管她叫白大嫂,死了丈夫不就成了白寡妇?”
“这白寡妇,不,这白大嫂与你何干?”
“本不相干,可现在相关了!这个白寡妇前些日子到我们义和酒肆去点菜,我两口子都以为在酒肆吃呢,没想到她是要回自己家中享用,非要我们去送,我说:‘老婆子,你们女人家说话方便,你去送吧?’她却说:‘我一个女人家怎好抛头露面呀?’我一想也是个理儿,就答应送了。没想到这一送却惹出了大乱子。我回来后她就质问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说:‘到她家放下酒菜就出来,路上碰到一位常客,说了几句话,这不接着回来了!’她说:‘我才不信呢,看你这个高兴劲,八成是遇上桃花运了吧?’我说:‘挣钱谁不高兴呀!要不你去送?’你听她说什么:‘我送?大奶奶我才不伺候那个骚货呢!’我说:‘你不送不要紧,怎么骂人家是骚货呢?这让人家听到了,非找你不可!’她说:‘看看,看看!这不就护上了?’我一生气说:‘大不了不送不就完了?何至于骂人家,自己还生这么大的气!’她说:‘不送?送上门来的钱不赚,这不是傻瓜吗?我们还得多挣几个钱,好填补缴军赋拉下的饥荒呢?’—四老爷,你看这是什么事呀?我去送不行,不去送也不行,左右为难,这可怎么办呢?这不是往绝路上赶我吗?四老爷,您得出出点子救救我,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柳下惠认认真真听完张义的诉说,十分同情他的两难处境,在屋里捻着胡须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什么好辙来,只得说:“人们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寡妇们怎么老愿意跟你打交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呐!”
张义哀求道:“四老爷,到这种时候您老就别再耍笑我了,还是快给支个招儿吧!”
柳下惠说:“你发现没有,人世间有条规律,叫‘爱之逾深,恨之逾切’。你妻子现在对你是‘防之逾切’。为什么 ‘防之逾切’?因为她怕你被别人夺去,失去你。这不是‘爱之逾深’的表现吗?你这么理解,就不会对她产生反感了。”
张义说:“四老爷说得有理,我也相信她是出于爱我之心,并无恶意,可是她如果疑心太重,忌妒心不消,恐怕麻烦还在后头。”
柳下惠摇摇头:“不会吧!她知道你的为人。当初你年纪轻轻尚未结婚,为避嫌你都不让她进屋避雨,而且那是在无人见到的暴雨黑夜,你都经受住了道德的考验。现在大白天你正大光明去白大嫂家送酒菜,速去速回,别人怀疑你尚有情可原,若你妻子不相信你则不可理喻了!”
“可世上偏偏有这样的人,只相信他们自己的眼睛,而怀疑别人的良知。”张义似乎成了位深谙世道的哲学家。
“一遇挫折就丧失信心,还称得上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还是堂堂正正地去做该做的事吧!我相信她会想得通、信得过你的!”
日子飞快过去。喜儿又迎来了三天休息时间。一连利用三个晚上,柳下惠又对儿子学业进行了测试。
第一天晚上。
柳下惠问儿子:“上次你说到你祖父的遗嘱。我想问你第四条是什么?还记得吗?”
喜儿冲口而出:“尊老爱幼,以孝悌之道治家。”
“完全正确!喜儿,你能引用一首诗来形象地诠释这一条吗?”
“待我好好想想……有了,《常棣》这首诗不是很切题吗?”
“说说看!”柳下惠鼓励儿子。
“这首诗以棠梨之花鲜艳簇拥,比喻兄弟之间的亲密关系。诗中用‘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兄弟既翕,和乐且湛’等诗句,反复吟咏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甚至‘兄弟阋于墙’,在家里发生了争吵,也要团结一致,‘外御其务(侮)’。在遇到挫折时,可以看到‘兄弟急难’,急兄弟之所急,解兄弟之所难。一个家庭中,兄弟们首先一条心,才能‘宜尔家室,乐尔妻孥’,妻子儿女亲密无间,其乐融融——父亲,我说得对吧?可惜呀,我的三个兄长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我一个人。”
“你三个兄长在世时,大爱小,小敬大,这就是兄弟之情,称之为‘孝悌’之‘悌’。而‘孝悌’之‘孝’,则是指晚辈对父母、祖父母等长辈的敬奉、赡养之道。抚今追远,了解祖宗,尊崇祖宗,也是孝道的重要组成部分。明天晚上,我将让你解释《生民》一诗,看你能悟出些什么?”
第二天晚上。
柳下惠说:“我给了你一天时间思考,现在该谈谈你对《生民》的理解了!”
喜儿说:“《生民》一诗,歌颂的是后稷,也就是姬周王朝的始祖,也是我们姬姓展氏的始祖。是后稷为后来的公刘、古公亶父、季历、周文王、周公打天下、定天下,开辟了一条布满荆棘、充满胜利的道路。”
“我且问你,《生民》一诗是怎样描述后稷幼年经历的?”
“《生民》一诗写道,后稷母亲姜嫄因孕期超长,以为不祥,连续采取了三次弃婴行为,小后稷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居然安全地度过了街上牛羊践踏关、山林饥饿关和冰上寒冷关,顽强地活了下来,后靠向人乞讨食物为生。用诗的语言描述的后稷这段遭遇,实际意在表现后稷超强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随着年龄增长,他这种能力愈来愈强。在《虞书·舜典》中,曾写到后稷跟随大禹治水,历尽千辛万苦还能指导黎民‘播时百谷’,不能不说与他早期的这种苦难经历有关。这说明什么?说明人不能怕困难,怕挫折。父亲您被罢了两次官,不是照常活得很好吗?”
柳下惠说:“喜儿能体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刚才你说到我们的始祖后稷指导黎民‘播时百谷’,《生民》一诗是怎样描写的?”
“后稷从小挨饿,深知粮食、蔬菜的重要,所以,他不大就学会种瓜点豆。进入仕途以后,他能相地之宜,种植作物;推广良种,去莠除草。可以说,后稷是尧舜时代与黎民关系最为直接、最为密切的高级官吏。他关心黎民,帮助他们解决赖以生存的吃饭问题,善莫大焉。现在有些人对民间疾苦置若罔闻,横征暴敛,与后稷形成强烈对比。我们应从后稷身上学会为人之道、为官之道。”
“儿子,说得好啊!这说明这些诗你没白读,我为你高兴!”
紫砚斋主有诗赞曰:
日月如梭飞速过,
幼苗长成粗壮树。
教诗自有贤内助,
做人常念父遗嘱。
寄望喜儿未来日,
终为国家栋梁柱。
但愿后代超前代,
熠熠光焰耀门户。
且说第三天晚上,柳下惠本想考考儿子关于鲁国的历史知识,刚刚开始又被敲门声打断了。喜儿开门一看是张义的儿子红鼻子。红鼻子气喘吁吁地说:“请四爷爷去看看吧,我家吵翻天了!”
柳下惠闻讯不敢怠慢,还没到义和酒肆,就听里面大吵大闹,女的说:“你拈花惹草,勾搭寡妇!”男的说:“你存心不良,诬赖好人!”柳下惠一步跨进门,气愤地大喊一声:“住嘴!都给我闭嘴!”客厅里顿时没了动静。柳下惠压低声音说:“你们生怕四邻八舍听不见你们吵架是不是?你们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们脸红。你们也不是少夫少妻了,孩子都十几岁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一说?说一说吧,这次吵架是为了什么?”
张义妻子抢先说:“为了什么?还是为了那个老妖精白寡妇,她快把张义拖到席铺上去了!”
“四老爷,别听这个娘们胡说八道!”张义说,“今天下午快关门的时候,白大嫂又来点了四个菜就走了。菜做好后我问‘谁去送啊?’这娘们说:‘你和红鼻子去吧!’到了白大嫂家放下酒菜就想走,她站在门口拦住说:‘小侄子头一回到我家,你爷俩就一块坐下吃吧!反正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我拉着孩子推开她就回来了。回来后,这娘们把孩子叫到里屋待了一会儿,出来就和我吵起来了。四老爷,你看这是什么事啊!”
柳下惠听后哈哈一笑:“我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了不起的大事,原来仅仅为了这区区小事……”
“四老爷,这可不是小事!”张义妻显然不同意柳下惠的说法,“这次幸亏是儿子去看见了,要是儿子不去,他俩还不得对饮几杯?”
柳下惠也不高兴了:“我说张义媳妇,本来没有事你硬往上扯,张义以后还敢去送菜吗?你的担心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你也不能冤枉张义呀!张义的为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过去我知道,如今看不准了!”
柳下惠继续说:“夫妻俩过日子,对对方得有起码的信任。如果连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相互猜疑,那就会越来越生分,任其发展,后果是什么呢?你俩琢磨去吧!”
经过柳下惠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张义夫妻俩最终都安静下来,送柳下惠回家休息。
三个月过后,即鲁庄公二十二年(前672)十二月喜儿太学毕业。柳下惠为他举行冠礼,将周平王所赐的彤弓又转授于他。喜儿出生时取名“喜”,行冠礼后柳下惠又给他起字曰“乙”。按当时社会“以字配名连言之”习俗,人们都称他为“乙喜”。“乙喜”是对展喜的尊称。随即乙喜被司里相中,又当上父亲曾经当过的参末议。乙喜上任的那一天,柳下惠在义和酒肆举行酒宴,祝愿儿子为国效劳,前途光明。两年后乙喜结婚,少夫人是司库的亲侄女。自此,柳下惠夫人被人称为老夫人。此为后话。
却说就在乙喜走马上任参末议的第二天早上,柳下惠正在院中晨练,张义妻子急冲冲闯进来,说了一声:“出大事了,四老爷!”随手递上一块白布。柳下惠展开一看,也几乎惊呆了。原来这是张义留下的一封信:
四老爷:
义和酒肆浸透我半生心血,又充满我几多酸楚。抛妻别子,实属无奈选择。漂泊何处?四海为家。归期若何?遥遥无期。不辞而别,亦请四老爷恕罪。
张义泣书
柳下惠看完后问张义妻:“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有!休书一封。”
“这个张义,简直是昏了,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等勾当?——我问你,张义媳妇,现在我仍然这样称呼你,究竟为什么张义竟下了离家出走的决心?”
“四老爷啊,不管张义的事,全怪我昏了,我疯了!昨天下午,白寡妇又来点菜,我看她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张义,就怒火中烧,端起桌上的一碗水泼向她的脸,连声骂她:‘骚货!破烂货!老妖精!狐狸精!勾引人家男人,算什么东西!’张义站出来制止我,我哪里听得进去?白寡妇夺路逃走。随后,张义一句话也没说,直坐在客厅里发呆。我早上醒来,才在餐几上发现了这封信和休书。”
柳下惠忿忿地说:“你也真够泼的,干的什么事啊!我提醒过你闹的后果,你就是不听,这不是得到报应了吗”
“四老爷,我该怎么办呢?你得帮帮我们孤儿寡母呀!”
“眼下有两件急事:一,你得去白大嫂家陪礼道歉,避免发生不测;二,派人四处寻找张义。”
“好,我听您老人家的!”
她陪礼道歉后,白大嫂说:“我权当没花钱洗了洗脸,不会寻死上吊的。只是张义大兄弟离家出走系由我引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现在去向不明,生死未知,更让我寝食难安呐!还是别管我,快去找大兄弟吧!”
张义妻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包括他娘家的瘸腿大哥山羊胡子,四处寻找张义,凡是过去与张义有关系的地方,包括柳下家中、新甫山索亮家,都没有找到张义的任何踪影。
紫砚斋主有诗叹曰:
世间奇事不少见,
如此见闻殊出奇。
雨夜避嫌不同屋,
酒肆相悦结夫妻。
一碗冷水泼寡妇,
无名妒火伤张义。
谁料掷下休书后,
无涯何处寻踪迹。
话说不久,又有一些烦心事落到柳下惠身上。
欲知究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鲁僖公预谋攻齐国
柳下惠摆理灭战火
却说柳下惠自张义出走之后,心情一直不佳,但他一如既往地埋头于审案判案业务,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但是,还是有些人找到他家中。
第一个来的是被张义一纸休书休掉的和大嫂,她向他反映:“近日,官府几乎天天来催缴军赋……”
“军赋?”柳下惠一听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军赋一般是在十分必要时,按井征收:每六十四井即五百七十家为一乘,应出革车一乘,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还有戈盾等武器。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想到这里,他问和大嫂:“如今军赋怎么征到城里来了?”
和大嫂说:“官府来的人说:‘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我们早摸清底细了,你即使不进城,仍住在臧邑,该缴多少军赋,也是一钱少不了的。”
“他们让你缴多少啊?”
“他们以为我开酒肆肯定赚很多钱,逼我半月内买一头好公牛缴上。四老爷,您是知道的,我本是小本经营,出钱买牛,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你答应了?”
“不答应就拉我去当隶妾。我一走这酒肆还不得关张吗?四老爷,你得救救我呀!”
“征收军赋是国家的重大决策,我一个小小士师,无缘参与军机大事,恐怕难以帮上你什么忙。”
和大嫂失望地一摊手:“完了,完了!”
隔了一天,山羊胡子拐着双拐,一瘸一拐地来到柳下惠家,扔下双拐想跪下叩头,柳下惠一把拉住他:“使不得,使不得!你能拄拐走路了,我很高兴!今天什么风把你刮来啦?”一边说,一边扶他坐下。
山羊胡子拱手作揖,说:“四老爷啊,是您主持公道,把被没收了的二十亩垦荒地又判还给了我,我本想等腿伤好了后登门致谢,这不还没来得及呢,又招来麻烦了!”
“什么麻烦呀?”
“官府三天两头来催征军赋,说我那二十亩垦荒地田赋可免,军赋则必须缴。”
“为什么?”
“看过我出示的判决书,他们说,判决书只说二十亩垦荒地返还原告,免缴田赋,并未注明免缴军赋呀?”
柳下惠连连搓搓手:“唉呀!这是我的疏忽,罪过,罪过呀!这二十亩垦荒地他们让你缴多少军赋?”
“缴买一头公牛的钱!军赋不像田赋那样年年缴,缴一点不是不可以,可是他们收得也太多太狠了!四老爷,照这种收法几年收一次,我还不如让他重新撂荒,那样省心、省力、也省钱!”
“别价!还是种着好,种着好呀!至于军赋能否减下来,看来暂时无望,将来不一定没有可能,因此还是忍着,耐心等待为好。”
又过了三天,张六从柳下赶来找柳下惠,上气不接下气地诉苦说:“四爷啊,您说官府还让人活不活呀?”
“怎么啦?你快说呀!”
张六喘息一会儿,说:“这几天官府天天派人去我家催军赋,张口就要一头牛,我问凭什么呀?”
“对呀!凭什么呀?”柳下惠附和道。
“他们说,就凭你种着柳下惠家的邑田,张义在城里开着酒肆!”
柳下惠说:“不对呀!张义早休了妻子出走了,还缴什么军赋呀?”
“我也向他们这样解释,可他们根本不听,说什么种田地、做生意各账各算,不能互抵!四爷,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我种您家的地,除了上缴田赋,年吃年穿刚过得去,若遇到荒年,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钱缴买一头牛的军赋?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把自家的耕牛缴上。”
“缴了耕牛,你用什么耕地呀?”
“先过去眼前这一关再说呗!”
柳下惠说:“耕牛尽量不能缴,非缴不可时也得拖到最后期限。这期间我们多想想办法,我尚有一点积蓄,可以借给您。”
“四爷,您看,这都是让那军赋搞的!”
柳下惠同其他士师交谈起来,除黑胡子说‘征军赋有利提升军力、有助安邦定国’之外,其他人都认为税赋过重,不利于国民休养生息,但又觉得无可奈何。柳下惠也是如此。他虽然对突然征收军赋不理解,但他也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种爱莫能助、无能为力的负疚感油然而生,在痛苦地折磨着他那颗善良的心。
却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他,却有一天被幸运之神请进了鲁国的大殿。年轻英俊的僖公威严地坐在正面中央,冠上的旒珠丁当作响。文武大臣正襟危坐于两旁。柳下惠叩首。
“柳下季,平身吧!”僖公说话了。
“谢主公!”
“给柳下季看座!”
“谢主公!”
“柳下季,你知道寡人为什么宣你进殿吗?”
“微臣不知!”
“那你该知道全国正在征收军赋吗?”
“微臣虽然孤陋寡闻,然也多少听说一点儿。”
“听说过就好!寡人再问你:知道突征军赋是为了什么吗?”
“微臣愚钝,不知道。”
“那么,寡人就告诉你一个军事机密,你自己知道就行,不可向其他任何人泄露!”
“微臣记下了!”
“寡人已决定,将择机攻打齐国!”
“什么?微臣耳背,没大听清楚!”
臧文仲看一眼僖公,代为大声答道:“主公要择机攻打齐国!柳下季,你听清楚、听明白了吗?”
柳下惠点点头。
僖公问柳下惠:“你知道寡人为什么要攻打齐国吗?”
“微臣不过是一名士师,与军事无涉,怎么可能会知道军机大事呢?”
“让臧爱卿告诉你吧!”
臧文仲点一下头,面向柳下惠说道:“你大概不会忘记齐桓公索要我岑鼎的事吧?”
“永远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就好!齐桓公索我国宝,污辱我国,污辱庄公。庄公之死与那次受刺激直接有关。今天的主公作为庄公之子,国仇家恨都得要报!”
“国仇家恨不报,何以对得起列祖列宗?何以对得起家人国人?”僖公说起来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旒珠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要四飞五散一般。
柳下惠怯生生地说:“主公要报仇,是好事啊!可是这事似乎与我这士师本职业务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呀?”
臧文仲说:“对!与你士师本职业务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与你本人有直接关系!”
“在下不明白!”柳下惠回答。
“不明白?别装糊涂了!我问你:岑鼎是不是经你鉴定后说服庄公交给齐国的?”
“是!”
“我再问你:你当时说没说过‘以后若有机会,或许能将岑鼎要回来’的话?”
“说过!”
臧文仲得意地说:“要交出岑鼎,是你说的话;要要回岑鼎,也是你说的话。咱们将要攻打齐国,就是为了要回岑鼎,你能说与你没有直接关系吗?”
“我承认有直接关系还不行吗?可是我对打仗一窍不通,找我来有何用啊?”
这时僖公才说:“柳下季啊,你别误会,找你来不是叫你去领兵打仗,是叫你替寡人出出主意,用什么计谋能将岑鼎要回来,军队还不致造成大的伤亡?”
“请主公恕罪,微臣实在无计可施。不过嘛……”
“不过什么?”僖公急问。
“主公若免死罪,微臣倒有一计可陈。”
“大胆讲来,免你死罪!”
“其实,微臣的计策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免战!’”
“什么?仗还没打,不知胜负,就递免战牌?”臧文仲质问道。
“卖国贼,杀了他!”不知谁喊了一声,随后整个大殿里都响起“杀了他”的呼喊声。
僖公摆摆手,示意群臣静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寡人刚刚答应免其死罪,若再杀他,岂不是陷寡人于不仁不义之地?还是听他把话说完,我们另作计较也不迟。柳下季,你可听好了,死罪可免,其他罪寡人可没说免呀!你掂量着讲吧!”
“谢主公给微臣一个陈述的机会。那么,微臣可就斗胆讲啦?”
“罗嗦什么?”臧文仲气急败坏地说,“快讲完了好去割舌头吧!”
柳下惠神定自若:“主公,微臣说出‘免战’二字,并非信口开河,近一段时间以来,微臣听到了社会底层对征收军赋的种种反应,也作了比较深入的思考,得出的基本结论是:鲁国攻打齐国是一不仁、二不义、三不胜。”
僖公问:“何谓一不仁?”
柳下惠答:“我鲁国赖以立国的根本是周礼。周礼最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仁居首位。仁是什么?仁者爱人,就是爱惜人的生存,爱惜人的生活,爱惜人的生命。我们去攻打齐国,伤亡的不仅有齐国的士兵,也有鲁国的士兵。两国都得耗费巨大财力,而这财力则是取之于民,却不能用之于民。这次征收军赋,据微臣所知,已超越了庶民可以承受的极限,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生存和生活,有的可能被迫卖儿鬻女,造成家破人亡。在这种情况下,鲁国即使胜了,将岑鼎索要回来,摆放在累累白骨之上,我们的列祖列宗会欣然接受吗?恐怕未必。因为我们的祖先,从后稷到周公,再到鲁国的各位先君,都是最爱惜民力、最重视民生的。人重要还是物重要?当然人重要。有了人才可能有物;没有人有了物也会失去。历代圣主绝不会为自己一件死物而牺牲无数生命。鲁国君主历来讲究仁,历来讲究爱人,因此,不会轻易去发动战争。”
僖公说:“这话倒也符合历史。鲁国主动发起战争的并不多,但是挨打的次数并不少,我们总不能低下头乖乖地挨人宰割、任人欺侮吧?”
“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国家不论强弱,反抗和抵御外国攻伐,总能获得国人支持。但若攻打外国,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因为不正义嘛!”
“齐国大兵压境,强索岑鼎就是正义的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它是非正义的,但我们总不能以非正义对非正义。国与国之间应以和为贵。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仇恨与冲突将永无结束之日,我们的国家也将永无宁日。总之一句话,上次齐国攻打我,是不仁,这次若我们去攻打齐国,则为不义。不义之战将何以去动员民众、动员一切军需力量去夺取胜利?”
“你认为我们去攻国齐国不可能取得胜利?”臧文仲问。
柳下惠答:“是!”
“这不是动摇军心民心吗?”一位武官非常气愤地责问。
柳下惠分析说:“微臣乃一介书生,对战争素无研究。不过纵观历史可以看出,军力取决于国力。我们试将齐国和鲁国加以比较,就可看出双方力量的巨大悬殊。齐国和鲁国虽在西周初年同被武王分封给姜太公和周公,但太公为首封,周公为次封,一开始国土面积就有差异,齐国为方千里,鲁国为方七百里。从自然条件看齐国东有琅琊、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河水之险,北有大海之利。而鲁国除汶阳一带土地较为肥沃之外,并无其他优势可言。再者,齐国建国早于鲁国七八年不说,关键是两国的治国方针不同,齐鲁两国虽同为东夷故地,但齐国采取的是‘简其礼,从其俗’的方略,继续发挥夷人的创造能力,大力发展经济。而我们鲁国的施政方针则是‘变其俗,革其礼’,将大部分的精力用在了以仁义礼智信为内容的思想道德重建上。我们的文化在各诸侯国中一直处于最高水准,这也是微臣作为周公之后引以自豪并孜孜以求的。但是,打仗不是光凭口号,而是靠实力说话。我们不得不承认,齐国自从桓公任用管仲以来,所采取的一系列鼓励工商业的举措已经见效,有人形容其都城之途‘车毂击,人肩摩,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虽然不免有些夸大其实,但经济繁荣却是不争的事实。依托强大的经济实力,齐军的军事力量也迅速膨胀,号称‘持戟百万,革车万乘’。齐国五霸之首的地位已经确立多年。相比之下,我们鲁国经济发展显然相对落后,革车千乘显然也不是齐国的对手。若强行攻齐,就好比拿鸡蛋去碰石头。再从历代我国与齐国打仗的战绩来看,也总胜少败多。就目前我国的国力、军力及仓促征集军赋的各种情况综合判断,要攻打齐国,索回岑鼎,几无可能。”
这时有员武将陡然站起来说:“柳下季,你别在这里一味散布悲观论调了!我问你:庄公时代我国的军事实力还不如现在大,长勺(今山东省莱芜市东北杓山)之战不是照样战胜了齐军、在齐地柯(今山东省阳谷县阿城镇)会盟时,我国不是依然制服了齐桓公吗?这个你怎么解释?”
其他人也似乎捞到了救命稻草,群起而攻之:“快解释呀!快呀!”
柳下惠左手轻轻捻着胡须,右手缓缓扫一个半圆:“诸位,诸位!容在下慢慢解释。我想提醒刚才发问的那位将军注意三点:其一,长勺之战发生在鲁庄公十年、齐地柯会盟发生在鲁庄公十三年,都在齐桓公称霸十多年之前,那时齐国不如后来强大,现在我国军力比庄公时代强大是事实,可齐国比我们更为强大,谁能否认得了?其二,庄公时代的那两次胜利都不是强攻,而是智取。长勺这战,是庄公采纳了曹刿这个吃不上肉的布衣将军的计策,根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战争规律,选准最佳反攻时机,才以少胜多,战胜了齐军。而齐地柯会盟时,更是曹沫也就是曹刿,单枪匹马劫持齐桓公,逼其归还了所侵占的我国土地。其三,恕在下直言,这两次胜利,都没有那些锦衣玉食的将军们的功劳。今天在场的将军们,你们能用过往别人的胜利成果来证明下步自己攻齐的胜算吗?在下以为不能!”
臧文仲气急败坏地说:“柳下季,主公请你来为索回岑鼎出出主意,没想到你滔滔不讲地讲了半天,竟然是长人志气,灭我威信,居心何在?”
柳下惠一拱手说道:“主公,微臣冒死进言已经讲完,要杀要剐死而无憾,主公降罪吧!”
僖公沉吟半响,忽然问道:“各位爱卿,柳下季所言可以听、也可以不听,眼下寡人想问的是,谁有必胜的把握去领兵打仗?有没有?有必胜把握的请站出来,当场立军令状!”
大殿内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臧文仲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只要与谁的目光一对,那人就立马低下头去。他自言自语地说:“全是一帮废物!”
僖公见状,宣布说:“攻打齐国,索要岑鼎,事体重大,当从长计议。散去吧!”
臧文仲凑上前小声问僖公:“就这么饶了柳下季?”
“不饶了怎么办?”僖公突然提高嗓门说:“柳下季,寡人既不杀你也不剐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士师去吧!”
“谢主公不杀之恩!”柳下惠跪下叩首,起来走出大殿。
三天后,一道谕旨传遍全国:“军赋减半征收。已全额纳者退还一半。”
柳下张六、臧邑瘸腿的山羊胡子都来向柳下惠报喜,但他们哪里知道柳下惠在大殿上惊险而自豪的那一幕呢!
此事传颂很广很久。西汉儒学大师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曾有记载。
紫砚斋主亦有诗为证:
饱受欺凌生仇恨,
鲁欲攻齐情可原。
非是柳惠不爱国,
只缘仁者最反战。
历史向来说真话,
国力悬殊无胜算。
一场战火燃未起,
两国生灵免涂炭。
欲知柳下惠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