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孝婆母众颂少夫人
惠乡里誉称柳下惠
柳明瑞
却说当日柳下季正与母亲交谈,忽听院中有人高喊:“夫人,大门外有人求见!”
母亲吩咐柳下季快去大门外迎接。来人是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柳下季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何时曾见过面。老者说:“贵人多忘事。前几天少爷行过冠礼后,不是到柳邑敝舍去过?”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是柳邑姚老先生屈尊前来,快快请进!”
见到夫人,姚老先生先作自我介绍:“鄙人姓姚,单名一个光字。家住柳下邑之东柳邑。”
夫人说:“两邑相邻,那我们就是乡亲了。不知姚老先生来到寒舍有何见教?”
“岂敢,岂敢!老朽素闻您家四少爷品行端方,近日刚刚行过冠礼,不知婚姻大事定好没有?”
“没有!姚老先生的意思是……”
“老朽有门远房亲戚,有个女儿待字闺中,若夫人有意,我愿当月下老,讨杯喜酒喝。”
“可不知您那亲戚是哪里人士?家庭是个什么状况?”
“回夫人,亲戚家是太昊伏羲之后,本姓风。周初建子爵须朐国(今山东省东平西南)后被他国所灭,子孙便以国为氏,改姓须朐,逃至徂徕山南、菟裘泽北,落地生根,已经好多代了。”
“这样说来,须朐氏也是贵族之后,与我们倒也门当户对,但不知如今家境如何?”
“还算殷实人家。虽然主要靠垦荒种地为生,但毕竟曾为贵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吃穿不愁,用度富足。”
“我并不是要求女方多么富有,穷人的孩子才吃得苦、好使唤呢!”
“是啊,现在不过是个一般家庭。”
“我最关心的是那女孩子怎么样?”
“那女孩子知书达理。她虽是独生女,但在父母亲教育下,六岁就用缯帛制成的小袋盛放佩巾,与男孩子用皮袋装佩巾相区别;七岁时就知道男女坐不同席,不在一起吃饭;八岁时出门跟在长者后面,懂得谦让;九岁时,他懂得日历的基本规则;从十岁起,她不再出家门,跟女师学习言语容貌要温婉柔顺,听从长者教诲。又学修治丝麻、缫丝织布,以供做衣之用。祭祀时,他还看如何倒酒,实笾豆,盛菹醢,学习助祭礼仪。十五岁那年,她则接受插笄礼,表示已成年。如今她年方十六,与您家少爷最为般配。”
夫人说:“事体重大,容我们商议后再作回禀。不管怎样,我总得先谢谢您!”
姚光走后,夫人叫人请来少施先生,如此这般诉说一遍,最后委托他和索大亲自去徂徕山下一趟,从侧面了解一下须朐氏的真实情况,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三天后,少施先生和索大来报,称姚光所说基本属实,夫人终于放下一条心。然后,她将所了解到的须朐女情况说予季儿听,季儿还是那句话:“一切听母亲安排。”
柳下季受业于太学,又是贵族裔胄,成年后已步入士的阶层。所以他的婚礼必须严格按规定的步骤进行。
首先,索大受夫人委托,前往姚光老先生家转达求婚意愿。老先生说:“请放心,我明天即动身前往须朐家,帮他们选定纳采日期。”
这边,柳下季一家也忙着为行纳采礼做准备。索大一连跑了邻近几个市场,没有买到飞雁,只好买来四只家鹅——这是准备分四次送给女方家的礼物。而使者依然推举少施先生担任。柳下季问少施先生:“纳采为何用飞雁做礼物?”
少施先生回答:“纳采、纳吉和请期等都用飞雁做礼物,这是一个老传统,老朽还真说不清道理何在,猜测可能是因为雁是一种信鸟,每年春分后飞往北方,秋分后飞回南方,十分守时,像人讲究信用一样。”
“那为何只用家鹅,而不用鸡、鸭代替飞雁呢?”
“因为家鹅与飞雁最为接近,故而鹅也被称为家雁,用鹅代雁名正言顺,由来也很久远。”
到了纳采那一天。须朐家男主人在家庙门西边铺席,右边设置几案。少施先生穿着玄端服来到。女家傧相走出大门请问何事,然后进去报告。主人穿戴和宾客相同的服饰,到大门外迎接。主人两次拱手弯腰行拜礼,少施先生不回拜。主人拱手行礼请少施先生进入,到达庙门,再次拱手请入。拱手行礼两次后,到达堂前台阶下。谦让三次后,主人导引少施先生登上台阶,自己面朝西。
少施先生从西阶登上,对着庙堂正梁站着,面朝东,传达柳下季家的话语。主人站在阼阶下,面朝北,两次行拜礼。在两个楹柱中间,宾主面朝南授受礼物——一只活家雁。少施先生走下台阶,出门。主人也走下台阶,把家雁交给地位最尊的家人。负责导引宾客的傧相出门邀请,少施先生接过家雁来,请问女方的姓名。主人应允,少施先生入门授家雁,重复前面的礼仪。傧相出门邀请,少施先生告诉说事已结束。进去报告,出门,请求用醴礼招待少施先生。少施先生辞让一次,应允了。主人撤去几案,改换席子,以东边为上位,在堂中放置一瓶甜酒。主人到庙门外迎接少施先生,拱手行礼,谦让和原先相同。登上台阶,主人面朝北,两次行拜礼。少施先生从西阶登堂,面朝北回拜。主人抚拭几案后,握住几足交给少施先生,以便送上行拜礼。少施先生借助几案避开主人的拜礼,把几案朝北放在坐席的左边,少施在西阶上回拜。佐助主人的人斟上甜酒,放置角勺,面对勺柄,从堂中出来。主人接过甜酒,面对勺柄,在席前面朝西北。少施先生行拜礼接过甜酒,然后回到原位。主人在阼阶上行拜送礼。佐助的人进献干肉和肉酱。少施先生就席坐下,左手拿着酒斛,祭干肉和肉酱,用角勺祭甜酒三次。在西阶上朝北坐下,稍尝甜酒,将角勺立放在甜酒中,起立,然后坐下放下酒斛,向主人行拜礼。主人回拜。少施先生就席,在祭品的左边举祭,走下席子,面朝北,坐着取出干肉。主人谦逊一番。少施先生走下台阶,把干肉交给他的随从——管家索大。主人送到大门外,两次行拜礼。直到此时,繁琐的纳采仪式式才算全部完成。
第一道手续纳采过去之后,接踵而至的是第二道纳吉,第三道纳征,第四道请期。繁琐的程序一如既往。纳吉和请期送的礼物仍是家雁,而纳征用的则是一束帛和两张皮。
按照男女双方请期时的约定,婚礼安排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举行。新房设在二进中院穿堂东内房,提前布置一新。应少施先生要求,他搬往一进前院穿堂东内房居住。
头一天傍晚时分,索大按照少施先生的要求,在新房前院陈设鼎、尊等器皿,分别放入肉、鱼、米、酒等物,以备用。
与此同时,新郎柳下季头戴爵弁冠,穿着黑色上衣和有黑色镶边的浅红色下裳,乘坐不加彩绘的黑车,由索亮驾辕;随从的人分乘两辆车,另有人拿着火炬,在马的前边照亮。为新娘准备的一辆车有车帷,由索大驾辕,也同时前往。到达须朐家门外,主人——柳下季岳父在家庙门西边铺席,右边摆放几案。新娘戴好首饰,穿丝制上衣,浅红色的衣边,面朝南站在家庙中。她用布帛束发,插簪子,在衣领上加黑白相间的麻制纹饰,站在母亲身后边。主人穿玄端服在大门外迎接,面朝西两次行拜礼。柳下季面朝东回拜。主人拱手行礼请入,柳下季拿着家雁跟随主人。到达家庙门口,主人拱手请入,主人登阶,面朝西。柳下季登阶,面朝北献家雁,两次行拜礼,再行稽首礼,然后走下台阶。新娘跟随她从西阶走下来,主人不下台阶送行。柳下季登上接新娘的车,把登车绳交给她们,女师推辞不接受。新娘踏几登上车,新娘未来得及细看一眼,女师已把罩衣盖上。于是新郎驾车,然后驾车的索大代替新郎。新郎登上自己的车先走,等候在自己家大门外边。
新娘到,柳下季拱手行礼请新娘进入。新娘款步来到寝门,他拱手请她进入,从西阶登上。陪嫁女役小云在房内铺席。新郎进入房门就席。新娘在酒尊西边,面朝南。陪役小云请新郎、新娘用水浇手洗涤。佐助的人撤去酒尊上的粗葛布。抬鼎的人用水浇手洗涤,然后出新房,去掉鼎盖,把鼎抬进新房内。拿着匕(汤匙)和俎(砧板)的人跟随进入,面朝北拿着俎站立等候。拿匕的人事毕退回。佐助的人把盛醋酱的两只豆放在席前,盛腌菜酱的四只豆放在它的北边,俎放在酱豆的东边,十四条小鱼放在俎的旁边,腊物单独放在俎的北边。佐助的人把黄米放在醋酱东边,小米在黄米东边,肉汁放在醋酱南边。把新娘的醋酱放在东边,腌菜酱在它南边。把黄米放在腊物北边,黄米西边放小米,肉汁在醋酱北边。侍者安排好夫妇相对的座席。佐助的人开始让新郎、新娘相对。新郎拱手请新娘对面就席,新郎、新娘同坐同祭,祭进献物品,以及黄米、小米和猪肺,佐助的人把黄米移到席上,把猪肺和背脊的骨肉交给他们同吃,用嘴唇吸取肉汁,用手指蘸酱吸吮。新郎、新娘共食祭肺和背脊的骨头,吃三口饭。佐助的人洗酒爵斟酒,请柳下季漱口,柳下季行拜礼接受,佐助的人在房门内面朝北回拜。请新娘漱口,也同样如此,漱口都要祭酒。佐助的人把烤肝献上,新郎、新娘同时振祭——把烤肝在盐中翻振几下。稍尝一点烤肝,然后都放入盛腌菜酱的豆中。喝酒完毕都要行拜礼,佐助的人回拜,接过酒爵。第二次漱口如同第一次,但没烤肝进献。第三次漱口用卺——一种小瓢,也如同前两次。佐助的人洗刷酒爵,到房外的酒尊斟酒。进房门,面朝西北放下酒爵,行拜礼,新郎、新娘一同回拜。佐助的人坐下,祭酒,喝酒完毕行拜礼。新郎、新娘一同回拜。站起来。新郎出去,新娘回到酒尊西边的位置。于是撤去肴馔,摆放到房中。酒尊不撤。新郎、新娘在房中脱去礼服,小云接下。小云在房内西南角给新娘铺卧席,新郎卧席在新娘东边。都有枕头,席脚朝北。柳下季进入房中,亲手给新娘解掉头上的彩带,这才近距离看清她姣好的面容。一片红霞飞上她的脸庞。火烛拿出房外。
早晨起来,新娘洗发,用布帛束发,插簪子,穿宵衣,等待拜见婆母。正当天明时,佐助的人领新娘见婆母。婆母的席在室门外边,朝南,婆母就席。新娘拿着盛有干肉的竹器,从西阶登堂,面朝北行拜礼,把竹器放在席上。婆母坐着,然后拿着竹器站起来,行拜礼,把竹器交给家人。
佐助的人用醴礼招待新娘。在室门和窗户之间的地方铺席。在房中单独放置一瓶甜酒,新娘偏婆母站在席的西边。佐助的人斟甜酒,放置角勺,面对勺柄,走出房门,站在席前,面朝北。新娘面向东行拜礼接受。佐助的人在西阶上面朝北拜送。新娘再行拜礼,进献干肉和肉酱。新娘登上席子,左手拿酒斛,右手祭干肉和肉酱,用角勺祭甜酒三次。新娘从席上走下,面朝东坐下,稍尝甜酒,然后将勺立放在甜酒中,站起来行拜礼。佐助的人回拜。新娘再一次拜,在祭物东边放下酒斛,面朝北坐下拿取干肉。走下台阶,出寝门,把干肉交给门外边娘家的人。
婆母进入室内,新娘用水洗手洗涤,进献食物。用一只小猪,合并左右两半放入鼎中煮,然后取出,各自放在俎上。佐助的人协助新娘完成祭礼。吃饭结束,用酒漱一次口。把席铺在室内北墙下,撤去新娘进献的物品,摆放在席前。新娘吃婆母剩下的食物。佐助的人和小云祭腌菜酱、黄米,祭猪肺,拿起猪肺、背脊的骨肉,然后才吃。结束,婆母请新娘漱口。新娘行拜礼接受,婆母拜送。新娘坐举祭,饮酒完毕,婆母接过放入竹筐中。小云撤去肉酱等物,摆放在新房中。
婆母用一献的礼节慰劳新娘。婆母在北边的洗中洗酒爵,进献劝酒。婆母先从西阶下去,新娘从阼阶下去,把俎上的牲体交给娘家人。她还慰劳送新娘的妇人,用一束锦酬谢。
直至此时,婚礼才告结束。为了掌握繁琐的礼节,柳下季伤透了脑筋,幸亏他身边有个“万事通”少施先生,才使他少出差错少出丑。不过,他心中仍有若干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问题。他问少施先生:“我结婚本是喜庆之事,为什么一连三日不奏乐?须朐家往外嫁女儿,为何一连三夜不熄灭火烛?”
少施先生回答:“女家不熄火烛,为的是思念骨肉离别;男家不奏乐,为的是想到亲人的代谢。”
“原来是这么回事。”柳下季若有所悟答道。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为操办季儿婚礼忙前忙后,精神抖擞,一连四天四夜没合眼,饭吃得不及时,水也喝不足。婚礼结束后,她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一下瘫倒在铺上,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可吓坏了一家人,急坏了柳下季夫妇。少夫人说:“夫君,母亲劳累成疾,全是为了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呢?”
柳下季说:“你说怎么办呢?”
“要不咱去请教一下少施先生?”
“对呀!老先生见多识广,肯定有办法。”
小两口敲开少施先生的房门,说明来意。少施先生稍作沉思,回答道:
“老夫人此病,实乃心力交瘁所致,好生调养几日,或许会痊愈。不过,为保险起见,你们可以举行一次祓礼,以消灾乞福。必要时还请郎中来瞧瞧病,服点药。”
回到自己居室,少夫人对柳下季说:“先生所言实为万全之策,我们应全力做到做好。”
“夫人所言极是!”
从这天开始,天不亮少夫人即到婆母房中请安,用热毛巾为老人擦脸,用温水给老人洗手。又慢慢扶起老人梳头束发。然后下厨指导小云做饭菜。柳下季则为母亲洒水扫地。他用扫帚遮住畚箕,用衣袖挡着畚箕边扫边退,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撮垃圾,生怕有些许灰尘污及母亲。
热乎乎的小米稀粥端来了,少夫人剥一个热鸡蛋放进去,用角勺捣碎,一勺一勺舀给婆母喝。喝完,她用干净的白帛给老人擦嘴。
老人说:“儿媳啊,你去叫季儿来。”
“有事?”
“有事!”
“有什么事我不能替他做吗?”
“不行啊,我要他扶我如厕。”
“您老身体如此虚弱,怎能如厕?我去给您取便盆来。”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我去了!”
不一会儿,她取来便盆,慢慢递到老人身下。老人还是说:“快去叫季儿来,给我端便盆!”
儿媳仍然不走,从后边用两只架着老人臂膀。老人便完,从被窝中端出,一股浓烈臭气迎面扑来。儿媳立即接过便盆,先放到门外,转身回来给老人擦屁股。她倒净洗干便盆后,又端温水来给婆母洗手。婆母说:“让刚进门的儿媳端便盆,我这老婆子不是作孽吗?”
“婆母快别这么说。我在娘家时,母亲病了,也是由我这样照顾。”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从这开始,大小便盆全由儿媳端。一天五次送饭,次次不同。一次吃完饭后,老夫人拉住儿媳的手说:“我一辈子没生个女儿,心里总觉得是个遗憾。如今身边有了你,我这老婆子算是儿女双全了!”
儿媳乖巧地说:“婆母,您就把我当成您的亲生女儿,我哪里有做得不到、做得不对的地方,直接说出来就是!”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婆母,您老这一病病得不轻,需要找个郎中诊视一下,我们作儿女的才好放心。”少夫人见婆母未表反对,接着说下去:“徂徕山中有个老郎中,自己采药配药,行医几十年,药到病除,人送外号‘活神仙’,要不咱请他来给您看看?”
“难得你有这片孝心。”老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欣慰的笑容。
柳下季随即约上索大,乘车前往徂徕山寻医。费尽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活神仙。这活神仙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听了柳下季对母亲疾病的描述,他便搭配一些药物装入药箱,随车来到柳下。他一边给老夫人切脉,一边看舌,然后询问她身上有何不适感觉。最后,他说:“老夫人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幸无大碍。我开九副草药服下,将息几日,定会好转。”
“多谢活神仙!”柳下季代母回答。
设宴款待活神仙之后,柳下季掏出钱两支付药费。活神仙说:“老夫能采几把草药,救人活命,也算没枉活这把年纪。只是我深居山中,只有一个孙女在身旁,并无多少花销,要些钱有何用处?这几年,我给平民百姓看病都是免费的。”
“可我们还是……”柳下季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是鲁国公族后代,不是平民百姓,可是你家做了许多惠及老百姓的善事,我在徂徕山中早有耳闻。老夫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这种喜事多多益善,柳下惠风温暖人间!”
“多谢活神仙指点!”
在活神仙上车之后,柳下季将索大拉到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索大连连点头,一甩马鞭,奔向了前往徂徕山的路途。
到了活神仙山中所住的石屋,索大一下跪到老人面前,老人不解,紧忙拉他,他说:“老人家,我是柳下季管家索大,有个儿子叫索亮,今年十九岁,与四爷柳下季同过几年学,当然学习不如人家好,但还算识字解字,人也老实,现在柳下无事可干。我想让他拜在您门下学医,不知老人家能否答应?”
“这个,这个嘛,你让我太为难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以前我曾收过三个徒弟,可没有一个学成,都怕吃苦,在山里待几天就走了!”
“我的孩子能吃苦,待得住!”
“你跟他说过?”
“还没来得及!您老人家不发话,我能跟孩子说吗?”
“这倒也是。你回去后同孩子谈好了再说,哎,起来吧!”
“那您老是同意了?”索大连叩仨头。
话分两头。索大送走活神仙后,少夫人就忙起熬药的事儿来。她在娘家有这方面的经验,又怕别人不会熬,所以从洗锅、泡药、烧火、沏汤,到一勺一勺给老人喂药,都由她一包到底。柳下季也没闲着,除了陪老人说话、端水喂水,每天夜间也睡在母亲房间。席子、铺盖都由夫人为他铺好。
喂完婆母第三副药汤,少夫人把柳下季叫到自己房中,商议举办祓礼之事。柳下季说:“这两天昏了头,祓礼早该办了!可是具体怎么办,咱还得去请教少施先生呀!”
“这个嘛,我早替你问清楚了,再说我在娘家时也看老人操办过,并不复杂。”
“你快说怎么办?”
“祓礼所用甜酒、肉、米等祭品及一应器皿,我会安排管家、厨娘和小云筹办齐全,安排妥当,当务之急是你找人做一张桃木弓,削四支芦苇箭。”
为了不打扰病人,祭席被安排在二进中院。天刚蒙蒙亮,柳下季早已洗漱完毕,他约夫人来为他助祭。夫人说:“夫君差矣,我需过门三个月到夷伯之庙拜过公公神位后,才有资格参与助祭。”
“那我怎么办?”
“你在祭席前拱手拜一次,下跪,稽首三次,然后默默说出你的心愿,起身,再拱手一拜。回转身来,手持桃木弓,向东西南北四个方面各射一支芦苇箭,仪式便结束了。”
在场的人心中无不佩服少夫人的贤能。柳下季依夫人所言,一步一步完成祓礼,激动地对夫人说道:“有上天保佑,母亲的病肯定会好的!”只见晶莹的泪花在夫人眼中闪动。
却说索大从活神仙那里回来后,就跟妻子、儿子商议拜师学医的事情。妻子有点舍不得,怕孩子到深山里吃苦受罪。而儿子却答应得异常痛快。他说:“我也老大不小了,需要到外界摔打摔打。跟活神仙学好了医道,不仅能治病救人,造福百姓,我也会成为一个名医,光宗耀祖啊!”
最终他娘被说服了,她说:“咱出身贫贱,幸得这么个好主子,让你读书学习。如今又放你去学医,你可得长志气、长出息,千万别辱没了柳下门庭!”
“我一举一动都会向四老爷学习的,两位老人尽管放心!”
柳下季得知消息,心中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索亮终于可以走上一条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之路;难过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死伙伴就要分离了。
柳下季与索大父子商定,此事暂时保密,待老夫人完全痊愈后,再送索亮出门。
三服药服下去,老夫人觉得头不再昏昏沉沉;六服药服下去,老夫人觉得身上不再紧紧巴巴;九服药服完,老夫人就能让人扶着在屋内走几步。第十五天,老夫人已基本恢复到病前状态,一家人彻底松了一口气。
在这期间,索大一家暗暗为索亮外出做准备工作。拜师的礼物——十条干肉、一坛鲁酒与换季的衣物,分别装入竹箱;学过的简书,装入帛袋之中……柳下季来检查时嘱咐索亮道:“活神仙医术高深,你跟他学习要随时作记录,将来好整理成书,流传后世。这样就得多带点空白竹简和书写工具。”
柳下季看时机成熟,就约索大父子一起来向老夫人辞行。他们只说了几句,就被老夫人打断,她说:“你们不就是打算让索亮去跟活神仙学医吗?正合我老婆子的心意!索亮,你就放心去吧,有朝一日成为活神仙第二那才好呢!”
听到这话,索亮与老夫人拱手告辞。索大亲自驾车送儿子前往徂徕山……
且说送走索亮,柳下季耳边又响起了活神仙那“多多益善”、”柳下惠风”的话语,心里暗自思量:“我该如何办才好呢?”他顺路来到少施先生房间,少施先生知道他的心事后,二人同到老夫人房间盘算。
老夫人说:“季儿,你是周公之后,行周礼、做善事自是份内之事。你父亲遗嘱也希望你‘陶冶性情,纯洁心志,坚持与人为善’。如今你已成人成家,遇事要自己多拿主意。”
少施先生说:“老夫人所言极是,不知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眼下还没有,我想先到柳下邑中走走看看,听听问问。”柳下季回答。
“这是个好办法,不妨一试。”少施先生说。
老夫人说:“就这么办吧!”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先对农奴逐家走访。他先来到最熟悉的张六家。张六热情地请他进屋。柳下季说:“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解决。”
张六说:“没有,没有困难,东家对我们够好了!”
“那我问你:你两个儿子死后,后来不是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吗?他识字吗?”
“他才两岁。”
“我跟你说,将来你的小儿子长大了,一定叫他上学。”
“可是我们没钱,也没处上学啊!”
“这不就是困难吗?”柳下季冲口而出。
“可是,我们多少辈子连想也不敢想啊!”张六说,“四爷,您来问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柳下季答道:“不瞒你说,你们农奴的孩子上不起学,我早就看到眼里了!现在我想办所免费小学。”
“上学是好事,就怕耽误种田,影响收成。”张六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柳下季说:“这个好办:农忙放假嘛!”
“既然四爷如此说,那就先给我儿子起下个大名,好以后上学用呗!”
“他乳名叫什么?”
“狗剩!”
“这叫什么名字?不雅!”
“那就请四爷另起一个呗!”
柳下季稍加思索说道:“叫张义如何?意思是伸张正义。”
“好,这个名字好!”张六高兴地叫起来。
六年后,张义成为柳下季所办柳下书堂的学生。此为后话。
却说当时柳下季走访的第二户姓李,排行老大,人称大李。他没有儿子,可有六个不大不小的女儿。问起他有什么要求,他的回答让柳下季觉得有点惊奇,他说:“请在柳下多栽点柳树吧?”
“这是为什么?”
“度春荒柳花可是上等好饭好菜呀!四爷大概没看见,每逢荒年,邑外那三株大柳树都剃成光头,有时还为多抢柳花大打出手呢!我抢不上,孩子饿得直哭,叫人心酸心疼啊!”
柳下季在心里记下了这一条。他走访完农奴,又走访其他农家;走访完柳下邑,又到东邻柳邑走访。他回到家中细细梳理,脑海中形成了一些具体想法,说给老夫人、少施先生及管家索大听。
对办免费小学,大家一致同意。商定课堂仍设在柳下书堂。年限暂定两年。课程:一是常用文字,二是简单加减法。课程安排:农忙放假,平时每天上半天,分上下两节,上节学常用文字,由少施先生教授;下节简单加减法,由柳下季教授。两节之间休息,提供开水一次。所收学生是两邑八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男孩。
对于广植柳树,大家更是赞成。少施先生说:“柳邑、柳下邑均以柳得名,而今却无几株柳树,名不副实。柳树细条可以编篮编箱,粗干可以盖房,嫩叶可以充饥,用途多多,而且易植好活,插根柳木棍就发芽,是最适宜在这里栽植的树种。”
老夫人说:“我的意思是由咱家出钱购置树苗,分给各家各户,栽植在宅旁、路边、田头空闲地上。”
“树长大了归谁?”柳下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说呢?”母亲反问柳下季。
“依我的看法,我们既然在做惠及百姓的善事,那就一做到底,干脆宣布树长大了归自己!”柳下季大胆亮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少施先生赞成说:“若真如此做,几年后柳下就会绿树成荫,柳丝荡漾!”
老夫人一锤定音:“此事就这么定了!”
柳下季说:“还有几件事,如治河啦,修路啦,建桥啦什么的,根据咱们的实际能力,不可能同时干,以后逐步办吧!”
“对呀,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少施先生附和道。
之后,柳下季用帛写出两则告示挂在夷伯之庙大门外两侧墙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两邑的家家户户。在限定的十天时间内,前来报名的学生达到十六个。经过各方面充分筹备,不到一个月就开了学。开学后几天,就到了春季树植季节。索大用马车拉着买来的树苗分送给各家各户。两邑男女老少齐上阵,创树坑,栽种苗,几天工夫就栽下两千多株柳树。其中,柳下季自家在院外、庙前和菜园空闲地,栽植柳树近百株。
一年、两年、三年转瞬过去。在柳树飞絮时节,一群人敲锣打鼓朝柳下季家走来。柳下季闻讯,赶快出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首的是柳邑姚光老先生,他先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四爷,我们代表两邑百姓给您送来一块木匾,想表达对您所施恩惠的真诚谢意。”
柳下季拱手还礼,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正推让间,两个身手敏捷的青年已经在大门上坎楔好了钉子,不容分说就把匾挂了上去,姚光揭去蒙在上头的大红布,四个刻边描红大字显露出来:“柳下惠风”。
“柳下惠风”四个字像春风一样,很快由近而远传播开来。姚光老先生召集两邑耆老议事,他提出:“我们直呼柳下季其名不够尊重,今后尊称他为‘柳下惠’如何?”
“好!‘柳下惠’,这个美誉最为恰当!”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同意。
自此以后,“柳下惠”这个名字不胫而走,逐步成为外界对柳下季的普遍称呼,后来甚至得到了某些官员的认可。但柳下季本人却终生不敢用它自称。
紫砚斋主有诗为证:
冠礼过后终成人,
须朐氏女做新娘。
煮粥煮饭喂婆母,
端屎端尿孝高堂。
发下树苗自栽种,
换来柳荫众乘凉。
惠风吹遍柳下里,
从此美誉天下扬。
却说时值夏日,天气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晚饭后,柳下季像往常一样对母亲说:“我想到外边走走,凉快凉快。”
“凉快了就快回来。”母亲嘱咐他。
他唯一声出来,信步向菜园方向走去。路两边柳枝低垂,纹丝不动,只听鸣蝉在树间无休止地嘶鸣,震耳欲聋。路上空无一人。过去菜园不远,他便觉得心烦意乱,打算转身回家。正在此时,从庄稼地里窜出两个蒙面人,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抱住他,另一个人几乎同时用布团塞住他的嘴巴,又用绳索反绑住他的双手,再给他头上套上一个臭哄哄的布罩。只听一个像公鸭嗓子的人说:“识相点,跟我们走!”他被拉着拽着,糊里糊涂地走了一段路,即被架上一匹马,一个人跨上去,一甩马鞭,带着他飞奔而去。柳下惠心想:“我平生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会遭人绑架?”也不知朝什么方向跑了多少路,当被拉下马摘去头套时,他才发现是在一个阴森森的山洞里。昏暗的烛光下,一个长着满脸横肉的家伙张口说道:“小子,委屈你了!”公鸭嗓子声里带着几分得意。看来他是这伙土匪的头儿。
“你们要干什么?”柳下惠急问。
“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家的钱!”
“我们家哪有钱呀?”
“这个你就不要装穷了!你家有钱免费办书堂,免费发树苗,还免费施稀粥,免费办这么多事,你说没钱,鬼才信呢?”
“好汉,这些你都知道?”
“还知道外人叫你柳下惠呢?你家里共有几口人,男是谁,女是谁,哪个人多大岁数,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啊?!”柳下惠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回可是倒大霉了,但他一时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向歹徒泄露了他家的秘密。
“柳下惠,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你只要让你家里交来赎金,我们立马放人!”公鸭嗓子说,“可是,若交不来赎金,对不起,那我们只得撕票了!”
“撕票?什么叫撕票?”柳下惠问。
“亏你还是个书生,连撕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告诉你,就是要你的命!”公鸭嗓子恶狠狠地说。
“好汉,我母亲就靠我这一个儿子养老送终,你们要了我的命,她老人家可怎么办?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应该理解我说话的意思吧!”
“我爹早叫官府抓去了,娘也上吊自杀了。我们和你这样的少爷不是一路人,你就别再费口舌了!痛快一点,你是愿活还是愿死?”公鸭嗓子有点不耐烦。
“为了给母亲养老送终,我得活下去呀?”
“这不就明白了,拿钱来吧!”一个鹰钩鼻子的中年男子接过了话茬。
“多少?柳下惠问。
“五万两!”
“我倾家荡产也不值一万两呀!”
“那就一万两,少一钱也不行!”
柳下惠一下昏了过去……
话分两头。那天晚上,老夫人迟迟不见儿子回来,便打发索大等人外出寻找,找到半夜也没见个人影,都陆陆续续返回。老夫人和儿媳在焦虑不安中坐在烛光下,对视无语,直至天亮。又打发人扩大范围寻找,柳下邑和柳邑的熟人也加入了找人的队伍。整整一天过去,仍是杳无踪影。老夫人又病倒了。半夜,索大急冲冲进来,递上一块白布,说:“我躲在大门内等候少爷回来时好开门。只听大门嘭地一声响,我马上开开,不见人影,只影影绰绰地看到门上有个东西,用手拔下来,知道是一把尖刀下插着这块布。”
老夫人借着灯光一看,布上有熟悉的字迹:
母亲大人:
几位好汉需一万两钱,限三日内送到柳下邑菜园东大柳树底下。如逾期不足额交钱或报官,儿性命难保。
不孝子 柳下季拜上
看到儿子总算有了下落,老夫人让儿媳扶起身,叫索大找来少施先生等人,共同商议筹钱事宜。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经由老夫人准许,卖掉了老少两位夫人的细软、家中最值钱的青铜礼器及车马等物,少夫人又去娘家借钱一千两,仍缺两千两。农奴们知道后,纷纷赶到柳下惠家,愿想尽一切办法,尽最大力量提前交清秋季田赋。经过这样七拼八凑,终于凑足赎金,于第二天傍晚时分由索大、少施先生送到指定地点,然后退至旁边高梁地里暗暗观察。大约半个时辰后,有两个蒙面人从对面高梁地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株大柳树下,打开竹箱点点数快速提箱离去,不大一会儿,柳下惠现身大柳树下,索大拨开高梁棵快步跑上前去抱住他,两人泪如雨下……
从此以后,柳下惠家陷入困境。
这天,柳下惠正在房中埋头整理竹简。这些竹简是他记录的葬礼、冠礼、婚礼等有关的礼仪,也记录了他人生经历的某些感悟。竹简里浸透着他的心血。他一边审阅,一边修改。忽然背后有人一推,他激灵一下扭过头来,见是夫人,便嗔怪道:“进来也不打个招呼,可吓得我不轻!”
夫人说:“对不起,是婆母有大事找你。”
究竟有何大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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