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少先生登门义授徒
三兄长遇疫早殒命
话说柳下季兄弟刚把张六送走,见门外走来一位骑驴老者,说要亲自拜见老夫人。
兄弟四人仔细打量这位老者:瘦长脸庞,黄白面皮,须发染霜,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柳下伯拱手问道:“不知老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老者翻身下驴,捋捋长髯,答道:“拜见过夫人,老朽自然会一一道明。”
柳下伯吩咐柳下季:“小弟,您快去先跟母亲通报一声,我随后会领老先生进去。”
老先生对柳下伯说:“请公子代老朽将驴拴好,驴上所驮行囊暂且不卸。”
进入后院,夫人将老先生让入正堂。谁知一看无骇神主,老先生竟一下跪了下去,拱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夫人让伯儿扶起老先生。落座之后,夫人才问道:“老爷生前与老先生素不相识,敢问……”
“非也,非也!吾乃原鲁国左史少施,曾随您家老爷出使周廷和宋国。”
“噢,原来是少老爷,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当年,老朽在左史任上只忙于公务,未曾拜见夫人,司空大人过世时亦未前去祭拜,实为终生憾事,今日夫人见到不相识,不足怪也,不足怪也!”
“但不知少老爷今日为何来到敝宅?”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呐!”
“请少老爷喝口水,慢慢道来。”
“老朽在左史位上兢兢业业,忠于国事,秉笔直书,先后得到三任鲁君赞赏首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致仕前夕,忽得一封恐吓信,说要让我断子绝孙。我前思后想,一生并未与人结怨,可能是有人搞恶作剧吧,因此也没放到心上。致仕后回到故乡菟裘泽旁,过着田园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会得罪什么人。谁料想去年儿孙果然遭人暗害。致使儿媳改嫁他人,老妻急火攻心而亡。就这样眼看着好端端一个家庭,只剩下我孤苦零仃一人苟延残喘。”
听到这里,夫人插言道:“莫不是您秉笔直书惹了祸?”
少施说:“有人也这么猜测过。可我在左史任上二十多年,直书无数,具体伤及何人,老朽确实理不出个头绪来。这也是困惑我的一个疑案。”
“您没报官?”
“报过,查来查去,不了了之。唉——”他长叹一口气。
柳下季一直躲在门外静听,这时他突然站在门口说:“我长大了,抓出那个坏人,给您报仇!”
母亲摆摆手说:“去去去!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柳下季悻悻走了,夫人继续问少大人:“您有什么打算?”
“家门不幸,无依无靠。在困境中,我常想起跟随司空大人出使的难忘时光。我仰慕他的高尚品德,仰慕他的机智才华,也仰慕他的深厚学养。听说他去世后,我就多方打听夫人和少爷们的境况。当得知少爷们为父亲守丧三年,无法在曲阜读书的消息后,我便萌生了一个想法:何不到柳下教少爷们读书!一来我的知识不致带到坟墓里去,二来与年轻人在一起也会消除孤独。只是担心夫人愿不愿意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者?”
“我家老爷在世时,不止一次提到少大人,说您是鲁国难得的好史官。您能屈就来我家当先生,自是孩子们的福分,我求都求不来呢!只是,只是 ……”
“只是什么?夫人但说无妨。”
“不怕少大人笑话,只是我家所收田赋有限,日子并不宽裕,恐难付出高额束脩。”
“哎,夫人您误会了!我来前已变卖了全部家产,足够自己晚年吃喝花销和买棺材用的。我来您家教书不会收取任何束脩,只要有间屋住、有碗饭吃足矣!若是这里不肯收留,我到别处也是如此办理。”
“天上掉馅饼,怎么就恰恰掉到了我家里?”
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立马招呼四个儿子和索亮前来叩头拜师,同时打发管家给少施先生安排最好的住房。直到此时,少施先生才让人将他的行囊搬进了中院穿堂的西卧室。夫人吩咐管家,从今以后,给少施先生单吃小灶,饭菜送至卧室,晚上外加一壶鲁酒。
次日晨起,管家领少施先生院内院外转了一圈儿,最后走进中院西厢房。少施先生看到地上摆着五张矮几,墙上挂着“书堂守则”和“课程表”,便问管家:“这是教室?”
“对,叫柳下书堂,可是还没有匾额,夫人想请您题写,不知您意下如何?”
“题写匾额,实为老朽殊荣,敢不从命?”回到卧室,他便挥毫写了四个金文大字“柳下书堂”,交付管家找人刻制于匾上。
上午,夫人让管家召集五名学生到柳下书堂,听候少施先生安排。
少施先生坐在正面矮座上,学生们则盘腿坐在苇席上,面对先生,毕恭毕敬。少施先生来段开场白:“今天先生并不打算给你们讲课,只想听你们谈谈以前学习的情况。”
书堂里沉默片刻,柳下伯首先发言,诉说自己七岁入曲阜公学,学习五年,然后迁柳下,在自己复习的同时教三个弟弟学习和识字。少施先生不时点头,脸上露出称许的微笑。柳下仲接着发言,诉说自己在曲阜公学学习三年半后,迁居柳下,在哥哥指导下复习功课。少施先生也不时点头。轮到柳下叔发言,他有点紧张,说自己在曲阜公学学了不到两年,大字还没识几个就到柳下来了,也是跟着大哥、二哥温习功课,学习写字。少施先生仍然点头,表示鼓励。
“最小的是柳下季吧?这个名字可是鲁隐公给你起的,了不起呀!你也说说!”少施先生点说道。
柳下季忽地站起来,羞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柳下季,莫紧张,莫紧张,你且慢慢来说。”少施先生安抚他。
“先生,我还一天学没上呢,说什么?”柳下季感到很是为难。
柳下伯说:“在菟裘,父亲曾教你识字;在柳下书堂,你也学了不少东西,怎么会无甚可讲呢?”
“你都替我讲了,我还讲什么呀?”柳下季话音刚落,其他学生刚想发笑立即捂住嘴,连少施先生也忍俊不禁,笑呵呵地打趣说:“小小年纪,你真会借风使力呀!聪明,聪明,聪明绝顶啊!”
“这位没发言的小学生是谁呀?”少施先生问道。
“他叫索亮,”柳下伯赶紧介绍,”是我们管家索大胡子的儿子!”
“索大胡子?是不是跟随司空大人出国的那位勇士?”
“正是!”柳下伯说。
“那我认识索大胡子,他为破获国宝被盗案,可是出了大力的,曾得到隐公的赏赐。他的儿子也一定很优秀吧?”
柳下季抢着说:“我和索大头,不,叫索亮,是老朋友了!”
“你们才几岁,就称得上老朋友?”少施先生反问一句。
“俺俩从在故赵聚庄园时就是光屁股的小伙伴!”柳下季解释说。
“这样说来,你俩还真是老朋友唻!”少施先生笑着说。稍一停顿,他似乎才想到了正题:“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都得学习好才行啊!索亮,你学习怎么样呀?”
“回先生的话,我比四爷柳下季差远了!”
“以后你要珍惜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啊!”
“先生,学生记住了!”
少施先生捋捋如白丝长髯,欣慰地说:“今天上午,五位同学谈得都不错,老朽甚为高兴。下午呢,我将分别出题,考考你们,看看你们的真实水平究竟如何?”
下午未时,摸底考试如期进行。发卷前少施先生特别宣布三条纪律:不准打小抄,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代人答题。违犯者将受处罚。至于怎样处罚则笼而统之,没加说明。即使如此,也使学生们读出了这次考试的严肃性。
有了这三条纪律在头上悬着,再加上少施先生坐在对面盯着,所以考场里寂静无声。每个人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噗通— 噗通的心跳声。
历时半个时辰,考试结束,五份卷子收上来。少施先生说:“下午、晚上我阅卷,你们自由活动。”
次日上课后,少施先生公布考试成绩:柳下伯甲等,柳下仲、柳下叔乙等,索亮乙等……
“我呢?先生!”柳下季有点着急。
“别慌嘛!你呀也是甲等。根据摸底成绩,你可以跳一级,直接与你三哥柳下叔学习同样的课程。”
四个学生同时向柳下季投来羡慕的目光。
“不过我得提醒你——柳下季,”少施先生说,“你可千万不能骄傲自满呀!我希望你今后两年再连跳两级,赶上你大哥柳下伯现在的水平!你有这个雄心壮志吗?”
“有!”
“声音太小,是信心不足吗?”
柳下季放粗喉咙,大声喊道:“有——!”
“先生,柳下季跳了级,我怎么办呀?”索亮问少施先生。
少施先生说:“你怎么办?你自己一个年级,我教你就是了!柳下伯、柳下仲也不是一个人一个年级吗?等你学习成绩上去了,你也可以跳级呀!不光你,每个学生都有跳级的机会,关键看自己努力不努力、刻苦不刻苦!”
吃晚饭时,母亲问孩子们:“新来的少施先生怎么样啊?”
伯儿说:“他既严厉,又和蔼。他教学的办法比曲阜公学的先生还高明!”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完这话,见叔儿闷闷不乐,就问怎么回事。
柳下叔委屈地说:“叔儿无能,这不让四弟赶上来了!”
母亲说:“这有什么?你不会加把劲,赶上二哥、大哥呀!如今我担心的不是你哥仨,而是小四季儿,就怕他翘尾巴、忘乎所以啊!”
“母亲,季儿会听您和先生的话,老老实实学好!”
母亲说:“你们都是争气的孩子!明早祭拜神主时,你们一定要把自己的进步和心迹告诉父亲,让他在地下也高兴高兴。”
“我们兄弟四人会如实向父亲的亡灵报告的!”伯儿向母亲表态说。
正式开课后,少施先生教索亮认象形字,三天教一个字,先会念,再会写。柳下季四兄弟都学西周以来流传的诗。学的第一首诗是《关雎》。
少施先生说:“你们都跟我吟咏第一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施先生拖着长腔,抑扬顿挫,好像唱歌一般。一连吟咏五遍,少施先生问:“会吟咏了吗?”
柳下季和柳下叔说:“刚会,不熟练。”
少施先生说:“你俩先是吟咏,然后不出声默诵,来回轮换,在三天内争取吟咏熟练,六天争取能够背诵。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少施先生对柳下仲说:“你要在三天内学会背诵,六天内要认得这些字。记住了吗?”
柳下仲回答:“记住了!”
最后,少施先生对柳下伯说:“你呢,要在两天内背熟,四天内会写,第五天我会给你开讲,讲讲这一段是什么意思。第六天我会考你。”
少施先生布置完毕,柳下书堂里就响了此起彼伏的吟咏声。
第二天、第三天,少施先生照常在书堂里坐一阵儿,又起来到各个学生跟前检查。
第三天下午,柳下季说:“先生,我背过了!”
少施先生有些吃惊,又问柳下叔:“你呢?”
“我也背过了!”
“那就来考考你俩!柳下叔先背诵!”
柳下叔一字一板、字正腔圆,学着先生摇头晃脑的样子,熟练地背诵下来。
少施先生说:“不错!柳下季背诵!”
柳下季背诵起来不太熟练,中间有几次停顿、重复。
少施先生说:“你跳级上来,三天背诵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了!按要求你俩还有三天时间,可以继续吟咏、背诵,巩固成绩!”
少施先生再检查柳下仲,柳下仲背诵得滚瓜烂熟。
“那我再考你几个字,看你认得不认得?”少施先生随后写出:“关”、“雎”、“在”、“河”、“洲”、“君”、“逑”等十个字,除“雎”迟疑了一下外,其他都随指随念,冲口而出。
少施先生说:“好!不错。”
柳下季听到少施先生表扬二哥,心里有点发痒,便问道:“先生为什么不考我和三哥认字呀?”
“你们都认得吗?”少施先生反问。
“顺着句子吟咏认得它,可不知搬了家还认得不认得?”柳下季说。
少施先生说:“搬了家也认得才行。你俩先熟悉一下那些字,我检查完了你大哥和索亮学习情况后,再来考你俩。”
柳下伯和索亮顺利通过了检查,少施先生又把刚才考柳下仲的那十个字打乱顺序,先考柳下叔。柳下叔认出八个。少施先生再次打乱顺序,又一个一个指着问柳下季,柳下季认出六个。这等成绩实在有点出乎少施先生意料,他说:“按要求,你们后三天是巩固背诵成绩,现在改变一下,你们要在熟练背诵的基础上,学会认这些字,行吗?”
“行!”兄弟俩同时回答。
一切都在按少施先生的要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五天,少施先生为柳下伯讲解第一章词语。他在木板上写着:“雎鸠——一种水鸟。关关——水鸟叫声。洲——水中土丘。窈窕——形容女子文静而美好。淑女——温和贤慧的女性。好逑——好配偶。”
少施先生逐字逐词讲解完毕,让柳下伯用笔记下,加深理解,而且要记清记牢。
第六天,少施先生先提问这几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柳下伯一一作答,完全正确。然后,少施先生串讲第一章。“头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说关关雎鸠唱和稠,啄啄饮饮在洲头。三、四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说美丽贤慧好姑娘,男子汉的好配偶。明白这个意思吗?”
“明白!”柳下伯与柳下季同时回答。
“怎么?柳下季你也明白?”
“嗯。先生在给大哥解词、讲解时,我也听到了,听懂了,就是这些字太难写,写不下来。”
“真神童也!”少施先生赞叹道。
接下去,少施先生又用六天时间教授第二章:“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第三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亦用了六天。而第四章“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第五章“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则分别用了五天和四天。最后,他对全诗五章进行串讲,又叫每个学生站起来从头至尾吟诵一遍,又分别出题对柳下伯、柳下仲进行考试。
“先生,您怎么不考我们呀?”柳下季又问少施先生。
“你们背诵得如此流利,已经超过了先生的预期。以后再上新课时,先生会考虑同班互听互学这个实际,适当加大你们学习的难度,授课速度也会加快一些。这样,你们就可以用同样的时间,学习更多的知识。”
日月如梭。三年守丧时间转眼过去。这时候少施先生发现,柳下季的水平实际已超过柳下仲,在某些方面已接近柳下伯。为了最大限度地挖掘孩子们学习的潜能,少施先生决定将四兄弟的课程合并为两种。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孩子们兴致勃勃学习的时候,一场空前灾难突然从天而降,彻底改变了这个大家庭的命运和结构。
话说几天前,柳下季约索亮说:“眼下又到了收豆子、烧豆子的季节,我们何不出去到田间转转?”
索亮说:“那好呀!”
二人拔腿欲跑,被大哥逮了个正着:“你们外出观景,为何不约上我们三兄弟呀?”
“那就一块去呗!”柳下季十分不情愿地说。
不大一会儿,五个孩子就来到了张六所种的豆子地头,只见豆叶早已落尽,豆荚开始爆裂,可是并看不到张六一家人的影子。“怎么还不收割呢?”五个孩子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疑惑。他们返回村,打听张六家住哪儿,有人指一指:“村外那个庄户独院就是!”五人好奇地朝独院跑去,未曾进院,即听到女人的啜泣声。张六似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赶急跑出来,拦在大门口,说:“这不是东家少爷吗?你们千万别进来,我的两个儿子刚刚死去,还没来得及埋葬呢!”
柳下季急问:“他是得什么病死的?”
张六一摊手说:“谁知道啊!三天前我领他到附近一个市场去买东西,这两个孩子嘴馋,非缠着我买吃的,我给他俩买了一碗肉丁汤喝下,回来就发高烧,拉肚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
兄弟四人回家将所见所闻一说,几乎将母亲吓了个半死。原来,两天前,四个小兄弟也曾到一个集市上去玩,听说买东西吃过。她赶急派索大出去打听外边是否流行传染病。不到半个时辰,索大回来汇报:“近日从城里到乡下,有种瘟疫在蔓延,患病者多为少年儿童。”少施先生闻听此讯,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他急急忙忙赶到后院正堂,对夫人说:“此病非同小可,眼下需立即停课,孩子们一律呆在家中,不与外人接触;如果没有重要事情要办,大人也要尽量减少外出。”
“少先生,您见多识广,有没有预防瘟疫的药方?”夫人急问。
少施先生说:“我不是郎中,这方面是个门外汉。当务之急就是少与外界接触,这样就会减少传染的机会。”
“看来只好如此了!”夫人无奈地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怕瘟疫偏来瘟疫。第二天,柳下叔倒下了,症状也是发高烧、拉肚子。索大速速驾马车进曲阜搬郎中,郎中说:“病人太多,脱不开身。只要症状符合,我去不去都是吃一样的药。”包上五副草药递给索大,嘱咐说:“我也没有回天仙术,就看病人的造化了!记住,病人一定得单独居住。不然,会传染给别人,特别是小孩子!”
索大回来转达了郎中所说的话,夫人一面安排三兄弟赶快搬离与叔儿同住的后院东厢房,一面安排家人给柳下叔熬药喂药。柳下叔病情不见好转。
第三天,柳下仲倒下了,症状跟其三弟一模一样。夫人安排伯儿、季儿快搬出去另住,同时先熬一副伯儿的草药给仲儿服下。柳下仲病情不见好转。
第三天,柳下伯又倒下了。症状与两个弟弟毫无二致。根据夫人安排,季儿再次搬出另住,又给伯儿服上草药一副。柳下伯病情也不见好转。
夫人彻底没了主意,急得团团乱转。少施先生来到她跟前,试探着说:“夫人,天无绝人之路,您且稍安勿躁,我想进趟曲阜,求隐公找太医……”
“那好,那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快去,快去!”
少施乘上索大所驾马车,一路飞尘,直奔曲阜而去……
话分两头。直到天黑,家里也不见少施返回。夫人打发专人在大门外了望,说一旦有消息,赶急来报告。
深夜,柳下叔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夫人终于忍受不住,大哭一声:“我的叔儿啊!”女师搀着夫人,急忙劝解道:“夜深人静,大少爷、二少爷还躺在病床上呢!”夫人强忍悲痛,不再出声,泪珠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地面上……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少施终于带着太医来了。太医见过夫人,便直奔柳下伯、柳下仲两人住的房间诊视。返回后院正堂,他对夫人说:“恕老朽直言,三公子已魂归西天,大公子、二公子亦病入膏肓,恐难治愈。当下最紧要之事是如何保住四公子性命。”
夫人擦擦泪眼,点头道:“太医所言极是!请尽您所能,先保住四子季儿性命,为我家留下一根苗,不然我死后无颜见老爷于黄泉!当然,作为母亲,也求您救救老大和老二呀!”
太医说:“司空大人在世时,我就为他治过病,他对我不薄,我也敬重他。当然,希望他身后人丁兴旺,香火绵延。我既然经隐公恩准来到柳下,就会尽上最大努力,请夫人放心!”
“一切听从太医安排!”
太医先取出两副草药,交付管家索大,差人去熬,熬好后慢慢灌进柳下伯、柳下仲口中。
随后,太医来至柳下季所住房间,看柳下季精神尚好,转身问索大:“院外可有闲置房子?”
索大说:“村外远处菜园里倒是有几间草屋,不过太过破旧了!”
“你赶快派人去打扫干净,今后一段时间,四公子需住到那里,家中要派两人单独在那里照顾他生活起居,熬药服药,衣被常晒,碗筷多煮,尽量与家中人少来往。这些我会跟夫人去说,你就抓紧去办吧!”
这里进展得倒顺利,没想到让柳下季搬家时却遇到了困难,他死活不去,说在家里见哥哥方便。
夫人来了,少施先生来了,都苦口婆心地说服他。少施先生说:“老朽也陪你去吧,我会给你讲故事!”
夫人说:“那如何使得?”
“这时候就不必计较使得使不得了!”少施先生说。
“那好,既然先生能去,我也就去吧!”柳下季终于答应了。
少施与太医也是老相识。太医说:“有左史大人在,老朽就放心了!”他将若干注意事项一一交待一遍,留下所带来的药物,就马不停蹄地返回曲阜。
话分两头,长话短说。在远离村子的菜园闲院里,柳下季天天津津有味地听少施先生讲故事,讲的是少施先生自己作为鲁国左史陪同鲁国司空无骇如周和使宋的曲折历程,柳下季自豪地说:“听母亲说,我父亲早将这些写成文章存在家里呢!可不知他写的有没有您讲得这么生动、这么好听!我何时长大,能看懂父亲的文章就好了!”
“很快很快呀!等你长大时我可就成了老古董了!”
这师徒二人由两个家人伺候着,生活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倒也快。
一个月后,太医传书给少施,说疫情已经过去,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待柳下季回到家中,不见三个哥哥的身影,就急切地问母亲,谁知一问,母亲竟嚎啕大哭起来。索大告诉他,他的三个哥哥早在他搬出家前后三天,就相继染瘟疫死去。得知噩耗,柳下季一下哭昏过去。醒来后口中不停地念叨:“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母亲轻抚着季儿的脸颊,劝慰道:“季儿啊,苍天有眼,给咱家留下了你这根独苗,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呀!”
柳下季站起来对母亲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三个哥哥没了,我会顶起来!母亲,你尽管放心!”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母亲一把将他搂到怀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紫砚斋主有诗叹曰:
棠棣鲜花 艳,
恰似手足情谊笃。
从小同吮慈母乳,
见大共受严父嘱。
相依为命翕且湛,
教学互长乐又孺。
死丧之威弟孔怀,
嫩手欲变擎天柱。
且说当时柳下季正在母亲怀中,只听“四爷,你活着回来啦?”一声十分熟悉的呼唤飘进室内,他猛一回头,不禁喜出望外。
究竟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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